也许陆襄望着字帖不知不觉间出神许久,那个声音又响起,显然在催促,但语气亲切,像在呼朋唤友似的。
陆襄循声望去,突见在落地窗旁边,半明半晦的烛火光影里,有个一袭黑衣的男子,正盘坐案几前执笔写字,他整个身子和影子融合成一团森森黑雾,透射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更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场。
陆襄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他对面,在案几旁席地而坐——既然他如此说,最好就此照做,借着桌上一粒橙红的火光,凝目打量他一番。
这是一张二十几岁的面孔,清俊丰神,双眉凌厉似剑,正注视笔锋的双目漆黑得没有一缕光亮,散开的黑发把一半脸蒙在暗影里,烛火将五官的棱角照得惨淡。他微微低着头,神情沉静,执笔的右手在纸上纵横挥洒。
“世间少有人知道我姓名。”
一片寂静中,又响起黑衣人的声音,他声音尤其俊朗好听,他将手中毛笔和桌上一张宣纸递过来,他手指白皙而修长,纸上笔走龙蛇地写着三个字:
梅玄桢。
倘若有书法家在,定要称赞此字纵横挥洒,遒美健秀,姿态似长剑临飞,又若江涛劲挺,气势不同于世间凡俗,可惜陆襄无暇关注他的字写得好不好看,眼睛盯在“梅”字上挪不开。
梅,老梅,这个人居然就是传闻中的墨梅尊主!
陆襄又吸了口凉气,听闻墨梅尊主武功绝世,行踪神秘,极少在世间露面,见过他真容的人可谓屈指可数,然而秋水居然竟直接将人带到他面前,以这等“殊荣”相待。
看来,龙尧那句话,就是说给这个人听的,陆襄有一种感觉,如果没有他那句话,今夜自己不会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尊主。
到了这一步,陆襄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再也无所畏惧,面对这样的人,与其畏手畏脚惹他笑话,不如落落大方,陆襄虽一介凡人,但也要对方瞧瞧她的骨气,于是干脆利落地接过笔来,在“梅玄桢”几个字旁边,写下“陆襄”二字。
她自小练习簪花小楷,虽不敢说造诣多深,也算得上工整秀美,不至于会把一幅墨宝毁坏,梅玄桢看了看,道:“丑是丑,好在行云流水,尚可入眼。”
话音甫息,噌地一声,宣纸陡然化为碎屑,似荧光在空中闪烁,一阵骤风吹进来,将碎屑卷进幽深的黑暗中消散不见。
“谬赞了。”陆襄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知道此时轮不到自己讲话,放下毛笔,静静等他发话。
梅玄桢转头望窗外,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目光投向天地交际处,大雨冲刷过的天穹浮出藏青色,黑巍巍的树影被风吹得晃动不停。
“你很紧张,可你的紧张里没有恐惧,只有沉重的焦躁忧虑,你难道不怕死?”——梅玄桢给了个单刀直入的命题。
陆襄心想这位墨梅尊主果然眼光毒辣,一开口直接切中别人要害,如此一来,就没必要跟他弯弯绕绕,也直爽地回答:“人生在世快情惬意,倘若怕死就畏手畏脚,未免窝囊了些。”
“你认为我会杀你?”
“你不会,但,我并不想活着出去。”
“为何?”
“你又何须明知故问。”
梅玄桢微微一笑,道:“我本该取你性命,可如今不行,你知不知道,他为了跟我要你的命,付出了何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