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伤他,后来怎样了?”陆襄努力压抑住情绪继续问。
梅玄桢陡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目中射出两道炯亮的光芒,像是燃烧起火焰,语气都变得兴奋。
“后来,他用一句话告诉我,原来他有足以让他痊愈、足以让他恢复如初的东西,现在,拿来换你的命。”
他说到“你的命”时,豁然伸手一指,那个方向是陆襄目瞪口呆的脸孔,惨淡的烛火将她照得一半惨白,一半灰暗。
秋风吹动黑巍巍的梅花林,发出窸窸沙沙的声响,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后,猛然啪嗒一声,泪珠从陆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打在她颤抖的手背上。
他付出的,不是任何宝物,却是天下任何宝物都比不了的东西——他的希望。
陆襄可以想象,他该有多么渴望变回曾经那个雄姿英发的自己,他明明就可以的,却仅仅只为换一条别人的命,甚至这个人与他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他竟然亲手将希望完全毁灭。
这份付出,让陆襄再也忍耐不住,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涔涔流下,这一哭,让梅玄桢不由表情一呆,陆襄也自知,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可心中极大的悲恸震撼,眼泪一时竟不能止住,只好低下头去默默抹泪。
似乎梅玄桢有些惊讶,收起了慵懒的态度和让人畏惧的气场,沉默了一下,转而像个说错话惹哭女娃娃的坏长辈般,喋喋地劝起来:
“不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哭哭啼啼成什么样,还不快停住,有人对你好,你女娃娃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什么!”陆襄抬起头来顶了一句,脸上还泪花四淌,“谁要他舍命相救了,凭什么啊?我不接受,你动手将我杀了吧,你要是不干,我就只好自尽!”说着取出身上匕首。
“住口!”梅玄桢断声一喝,他一发怒,便似雷霆震彻苍穹,陆襄登时心头一跳,便即止住了哭,刀就更拔不出来,顶着红扑扑的小脸,睁大泪水朦胧的眼睛瞪着他。
“不识好歹,我与他之间的交易已达成,你不要也得要,何况你认同我,岂有反悔的道理,他付出极大代价让我留你一命,你若无情无义,你就尽管自戕。”
这话一说出来,陆襄登时恍然大悟,事已至此,索性是拦不住他们了,更不可能让梅玄桢放弃,死不死对于此事并无任何影响意义。
可是他这份恩情,我却如何能承受?……倘若他活不了,那我也决计不独活,陆襄心境电转,收起匕首:“所言极是,我不死了,可你得告诉我,他拿什么东西换我的命。”
“这才像话。”梅玄桢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他懒懒坐起身子,长袖子轻轻拂了一拂,“今日是你十五岁生辰,我送你一件礼物。”
陆襄眉头一皱,这个转折太突然了,他避而不答又话锋一转,显然表示陆襄没有询问这件事的资格,看来套不出话来,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哪怕再急切再不甘心,总之不能再问。
这时陆襄注意到,案几上多了一只尺长的黑匣子,不由眯起了眼睛,送礼?开哪门子玩笑,他到底搞什么名堂,今夜明明将他一名属下杀死了,他不折磨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要送礼物?
看看衣襟上的墨梅枝,不会又是这样的礼物吧?陆襄狐疑地盯着梅玄桢,对方安慰道:“无须紧张,打开看看。”
总之他不会杀我,管他是什么玩意儿,瞧一瞧不过分。陆襄大方拿起匣子,借着烛火定睛一看,这是个木匣,匣面没有任何装饰,黑漆已经斑驳脱落,看来东西有些年头了。
打开匣盖,陆襄不由眼前一亮,只见一柄乌木大骨的扇子静静沉睡在匣中,在烛火映照下,射出锋利耀眼的光泽,扇骨用黑紫檀雕制而成,波涛海浪的纹路,雕刻得颇为工致精美。
他给我一柄扇子作什么?陆襄心中的疑窦更大了,如果真要给人贺寿,也该送宫扇之类的女儿家饰物才对,可这是一柄男子所用的折扇,难道他要我女扮男装?
“展开看。”梅玄桢道。
陆襄依言乖乖拿起折扇,一触碰到扇骨,蓦地一股暖流从指尖渗入,让她产生一种很温暖又熟悉的感觉,说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此物,却觉得仿佛与它阔别了许久许久。
她左右翻看了一遍,然后轻轻按在扇骨上推开,逐渐看见一幅白净如雪的扇面,上面没有水墨画,也没有任何绣花装饰,只用清致飘逸的墨笔题着几行字:
万物一俯,生死同状。
天地为棺,自知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