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季阴冷潮湿,草色不减,反添了深郁,浓的翠墨似的,许是下了一夜雨的关系,一大早就呵气成霜,愈发的显得寒气袭人了。
贞娘窝在大红色织金缎被子里,懒懒的睁开眼睛,屋子里烧了地龙,门口挂了厚厚的毡帘,外面的冷气进不来,屋子里倒是极为暖和,龟背竹图案的窗子上糊了轻软透亮的霞影纱,透进来些许光影,有几分暗沉,想来是外面还阴着天的缘故。
外间传来若隐若无的声音:“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咱们小姐最看重的就是小少爷的吃食,三伏天都不让吃一点井水湃过的东西,只让吃温热的,这么大冷的天,你居然把那冰凉的青团往桌上端,皮子紧了作死呢?幸亏让俏月看见了,及时撤了,不然,小少爷出了什么事,皮不揭了你的”
一个哭哭唧唧的声音道:“我错了,好姐姐,下次再不敢了”
贞娘的唇角勾了一下,那个声音是暖语的,这几个丫鬟,暖语精明泼辣,俏月谨慎细致,豆蔻机敏伶俐,只有这个暗香,有几分娇憨粗心,可心性倒是不坏。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外面的暖语耳朵尖,忙开了门走了进来,见贞娘漆黑的眼睛清凌凌的睁着,忙笑道:“小姐醒了?我让暗香端水来”。
一时收拾整齐,贞娘才问:“昨儿移栽过来的梅花都种好了吗?”
“是六子带人来的,一下午就弄好了,只是那梅花还没到开的时候,光有几个花苞而已。”
贞娘坐在妆镜前,由着暖语给自己挽了个追月髻,插了一根喜鹊登枝的簪子,坠了长长的流苏,衬得贞娘雪肤冰肌,眉眼如画般。
暖语笑道:“小姐出落的越发好了,跟画中的人似的”
贞娘笑笑:“走吧,该去给我娘请安了。”
许怀安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每日都上衙极早,纯哥儿上学也早,基本上后宅只有贞娘和杜氏,本来杜氏不让贞娘讲那么多的规矩,可贞娘听了只是笑笑,每日照样晨昏定省,寒暑不落,杜氏刚刚过上这样悠闲却无所事事的日子,也确实是无聊,有女儿陪着,总好过自己呆着,只好由着她。
一进杜氏的房间,就见杜氏斜身靠在罗汉床的墨绿芙蓉引枕上,脸色很不好,贞娘眸光一动,问:“娘,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杜氏看看女儿,欲言又止,苦笑着道:“没事,你来了,吃了早饭没有?娘让厨房煮了薏米粥,还蒸了蛋羹,你吃点吧?”
“到底怎么了?你脸色这样不好?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娘挺好的,没哪不舒服。”
“豆蔻,昨天是你服侍的太太,你说!”贞娘仰头看着身边站着的豆蔻,墨玉似的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古井,泛着森冷的光,豆蔻最怕看贞娘的这双眼睛,每次见了都觉得后背泛着凉气,浑身毛孔尽张,好像自己心里暗藏的秘密都被她看穿了一样。忙一缩脖子,飞快的道:“昨儿晚上,张家太太来看望奶奶,说有心想将自己的庶出妹妹许给咱们家老爷当姨娘。”
贞娘霍然站起身,冷笑:“当姨娘?”她看看杜氏:“娘,你是怎么答的?”杜氏苦笑:“我说我思量思量,你爹如今跟当初不一样了,当了官,如今这些当官的,谁家没有个三妻四妾的,我,我怕不给你爹纳妾,人家会说闲话的。”
贞娘眉心微跳,手指死死的捏着帕子,纳妾?她上辈子就是个妾,还是个顶尖的妾,那些妻妾之间的弯弯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娘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单纯,如果真的纳了妾室进门,估摸用不上半年,她娘就得将正室的位子拱手让出来。前生今世,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才保护的家,怎么能被这种事情破坏了?
“说闲话?说什么?”
“说我不贤良淑德啊,说你爹怕媳妇儿什么的”杜氏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揉搓的酸楚难当,本以为男人出人头地,将来自己就是诰命夫人,就能给儿女一个好前程,原来不是,男人出人头地,就以为这这不再是你一个人的男人,你必须跟很多人分享,嘴里仿佛还留着早上药味的苦涩,缠绵在嘴里、心里,不肯离去
贞娘冷笑:“贤良淑德?娘,你要是给我爹纳妾,那才是不贤良淑德!”
“什么?”
“我爹来这嘉定为官,不过四个月,诸多事宜还没有摸清楚,这个时候就有人上门要给我爹送妾室,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万一她是想借着我爹的官声做点什么违法的事情,到时候岂不是连累了我爹?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家不想做什么违法的勾当,可若让这位姨娘跟我爹说说,在税务上给他们家减免,或者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求助,咱们管还是不管?到时候您抹不开面子,我爹再被枕头风吹歪了心思,给他们家什么好处了,不说这满县城的人,广是这县衙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看我爹的笑话,拿我爹的错处呢!”
杜氏大惊,她哪里知道这纳妾还有这么多的说道和忧患:“这,这,这是真的吗?那,那怎么办?”
“这事,您跟我爹说了吗?”
“没有,你爹昨日回来的太晚,今早早早的就走了,还没来得及说呢!”
“这样,您什么都不用说,这件事我跟我爹说。”贞娘又安慰了杜氏一番,让她充分了解给许怀安纳妾的坏处,吓得杜氏连忙保证,绝对不再起这个心思了。
出了门,贞娘吩咐暖语叫了六子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