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皇帝驾崩的消息被秘密封锁起来,任何人不许再进出皇宫,知道详情的宫人都被暂时幽禁。晨曦微露,日出东方后一扫夜里的狡诡天色,风也悄无声息地弱了,轻舒慢卷着一股暖意,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日子。
郑译早早来到弘圣宫前等候。寅时,吴式微亲自到院子里为皇后收集碧草尖上的滴滴朝露,她刚刚踏出宫门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角余光便远远瞥见一人影,但天色微暗看不清是何人,于是大喊一声:“是谁在那?”
郑译闻声走上前:“内史上大夫郑译。”
式微定睛一看,恭敬地屈膝行礼,又问:“郑大人这么早来此作甚?”
郑译焦躁地回答:“本官要求见天元大皇后。”
式微惊疑:“大人,这么早皇后还没起床。再者皇后从不接见朝臣,这——不合规矩吧。”
郑译低声道:“天元皇帝于今日凌晨驾崩,现在需要皇后出来主持大局。”
式微目瞪口呆讶然得说不出话,郑译却再也等不及了,欲直接冲入宫门。她回过神后快步追赶上去,拦住他闯宫:“大人还是在此等候吧,我去唤皇后起来。”
昨晚的狂风扰了杨丽华安眠,她整夜睡得不稳,天色微亮后更是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久久发怔。式微进屋后禀明了一切,杨丽华闻讯顿时呆滞,仿佛魂魄忽然从她的躯体中抽离,一向从容淡然的她现下却是六神无主。这一瞬间她就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跌落凡尘,惶惶不知所措。杨丽华来不及梳洗打扮,只是拢起长发,穿了一件薄衫就出外召见郑译。
郑译得到传召后一路小跑赶到大厅中,对高台上正襟危坐的杨丽华叩头行一大礼,然后示意她屏退左右。待宫人尽数退去,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杨丽华和郑译二人。郑译跪地嚎啕哭喊:“皇后,今日凌晨陛下于天台天德殿驾崩了!”
杨丽华面对郑译长久的哭嚎始终不发一言。她虽已得知这个消息,但从郑译口中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后,才真正愿意相信,她名义上的那位夫君此时此刻确实已经骤然离世。转眼间她嫁给他已有七八年的光景,回想起从太子妃到皇后这一路来的苦涩岁月,她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虽无爱恋,但她一直谨记他始终是自己的夫君。杨丽华没有落泪只是怅然若失,从现在起,她便是一名寡妇了。
不知是自语还是对郑译质问:“陛下才二十岁,不曾有恶疾,怎会如此?”杨丽华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郑译跪着朝前匍匐了两步,边哭边劝:“皇后节哀啊!”
“都是你们这群佞臣教唆陛下纵情声色!如今陛下归天,你们怎么不誓死追随左右继续谄媚献谗?”这一瞬杨丽华突然爆发,狠狠地瞪着郑译,朝他宣泄自己压抑许久的怨情。
突如其来的棒喝令郑译猝不及防,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瑟缩低头:“皇后息怒……”
杨丽华逐渐醒过神来,又恢复了一贯的素然,她暗暗苦笑,自嘲地告诉自己:宇文赟素来暴虐好色,如此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又怎可怨及他人?想到这她定了定神,又突然朝郑译发问道:“衍儿如今安好?”
郑译止住了大哭,低声回话:“皇上还不知道这个噩耗。昨夜宫中动乱,为稳定局面现已将消息封锁。皇上年幼,现在最重要的是选出辅政大臣主持局面。”
杨丽华已完全从噩耗中恢复过来,眼见郑译还跪于殿上,不慌不忙地道:“郑大人还是起来说话吧。辅政大臣……天元皇帝是否留有遗诏,指明所属何人?”
郑译从地上爬起,“御正中大夫颜之仪与小御正下大夫刘昉负责草诏,但当此二人赶到御榻前时,陛下已不能言语。刘大人和宫中一等重臣商议后举荐随国公杨坚为辅政大臣,不过颜之仪却拒绝签字。我此番前来就是为……”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杨丽华顿时明白了郑译今日亲自前来所谓何事,没等他说完就立即打断:“你回去吧,我向来不问朝中政事,此事我做不了主。”
郑译复而跪下,恳切地解释:“随国公经天纬地,贤良方正,是两朝功臣,由他辅政乃众望所归啊!”
杨丽华不愿再听他赘述,径直起身欲走,掷出一句话:“既然众望所归,就不必寻我帮忙,更何况我一介女流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郑译望着皇后的背影高声呼喊:“随国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旨意啊,皇后……”杨丽华置若罔闻,坚定地走进后堂。
回到卧室后,式微替杨丽华梳妆打扮,她取来一件朱红色常服为皇后更衣,杨丽华看了一眼轻轻摇头,道:“他刚故去,虽然此刻秘不发丧,但还是一切从简吧。”
梳洗完毕后杨丽华独自一人去了佛堂,她没有参拜诵经,只是坐在外室的小案前,命式微煮了一壶紫阳毛尖,独自一人安静地品茗。整整两个时辰后,她依然呆坐在那里,心头脑海皆是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的思绪飘往何处。这时忽然响起沉沉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宁寂。
来人是式微,她禀告杨丽华:自她早上走后,郑译就一直跪在原地,任凭怎样劝说也岿然不动。那郑译年事略高,再这样下去怕他身子吃不消,所以才来请皇后拿个主意,如何处理此事。
听过式微的话,杨丽华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阖目自语道:“要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逃也逃不掉。”她缓缓起身向外走去,又转头对式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