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孝宽打发走贺兰贵后,仍时刻保持警惕,没过三日之期就对外要求速速启程。一路上韦孝宽始终卧于车中,刘副尉骑马在侧为其护航,他依计行事,不时地提醒车夫慢行,惟恐颠簸了病重的将军。
这一行人走走停停,五六日后才至汤阴,迟迟不肯进入邺城。韦孝宽一边称病情加重拖延时间,一边派手下以求医问药为名进城打探消息。
这日正午,尉迟迥又派遣魏郡太守韦艺前来接待韦孝宽。韦艺是韦孝宽的亲侄子,但他长久以来在尉迟迥手下做事,受其任命。尉迟迥因韦孝宽抱病拖慢行程而心生怀疑,所以这一次派韦艺出使,就是想利用其身份麻痹韦孝宽,令这个狡猾的老将放松警惕尽快赴邺。
韦孝宽卧床小憩时突然得知尉迟迥竟派来了自己的侄子,他顿时来了精神,让人直接把韦艺请进他的卧室。这一次,面对尉迟迥派来的人,韦孝宽不再像之前那样客客气气,他于床沿处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韦艺进来见到叔父的第一眼,便不由一震,他那股傲然正气让人不敢直视。韦艺低着头抱拳行礼,“侄儿向叔父问安。”
韦孝宽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多年未见的侄子,一言不发。韦艺等了许久不见回应,忍不住偷偷窥视,没料到这一下却与叔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尴尬之余他不得不用恭敬的语气打破僵局:“叔父旧疾复发,来到此地怎么也不通知侄儿,好让侄儿去寻个名医替你老人家好好诊治。这次要不是从蜀国公那里得到消息,我就不能来给叔父尽孝心了,日后还有何脸面做人啊……”
韦孝宽仍是一言不发,完全将自己隐在云里雾中,端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高姿态。韦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经历过风浪的他已自乱阵脚,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吐了出来:“叔父……叔父,不要沉默不语嘛,侄儿这次前来也是受蜀国公的任命,接叔父快些进邺城,可不好再耽搁交接时日了。我瞧叔父的病已经有了起色,不如这就随我去吧。”
韦孝宽阴郁地冷笑了一声,缓缓问:“相州现在情势如何,快如实相告。”
韦艺没想到叔父如此直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硬着头皮装疯卖傻:“情势?什么情势?啊!相州情势大好啊!百姓安康,治安良好。蜀国公正备着美酒佳肴候着叔父呢!叔父……”
不等韦艺说完,韦孝宽一声怒喝:“韦艺!你小子别在这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些没用的废话,快告诉我尉迟迥到底做了什么部署。”
韦艺目瞪口呆,不知叔父如何识破了尉迟迥的计谋,他强忍着惊慌,哆哆嗦嗦地苦撑下去:“部署……蜀国公没有部署什么啊……叔父此问侄子真心不知该如何回答……”
韦孝宽目光如炬,他不由韦艺再装模作样,丝毫不顾叔侄亲情,对外喝了一声:“来人!把这个背叛朝廷的不忠不义之徒拖下去砍了!”
面对亲叔叔的铁面无情,韦艺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早听闻过叔父在军中的威名,公正无私、军纪严明,几十年如一日。此时这道杀令断然不是吓唬自己,生死存亡之际还管什么蜀国公之命!想到这里,韦艺当即两腿一软跪倒在地,狠狠磕头,声泪俱下地求饶道:“叔父,叔父啊!我知错了,再给侄儿一次机会吧!我说,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那尉迟老儿确实想造反,早已暗中在相州屯兵十三万,并联络各州总管企图联合起兵!现下叔父断然不可赴邺,而应一刻不待速速撤离此地啊!”
韦孝宽双眉紧锁,眼看着就要拧成一股,情势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峻,他很清楚十三万大军的威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迟疑,当即决定了应对之策。
韦艺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招出一切后叔父会怎样处治自己。韦孝宽也没再多给侄子胡思乱想的时间,他矫健地蹿了起来,一步跨到韦艺身前,扯着他的衣襟,呵斥道:“你小子竟然投奔乱臣贼子,我们韦氏全族差点因你而身败名裂!”恨其不争气之下,手上用力一搡,将吓得全身发软的韦艺仰面推倒在地上。
韦孝宽气堵,怒视着韦艺哼了一声,接着迈开稳健的步伐,扭头就走,最后冷冷地留下一句:“好在你看清形势,及时回头!老夫就念你报信有功,暂且饶你一命,现在速随我一起离开这里。”
韦艺不顾窘态,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紧随韦孝宽之后。他嘴上念念有词,不停地感谢着叔父的大恩大德,并表示日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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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色骤变。闪电划破灰蒙蒙的黄昏,将天幕撕开。苍穹之上隐隐勾勒出一张狰狞的面孔,透着毛骨悚然的诡笑。轰雷响起时,乌云压境,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席卷而来。旋即,急促的雨点从天而降,猛烈地冲刷着这一片浑浊的土地。
这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打得尉迟迥心头一震,沧郁之感油然而生。他站在书房窗前,孤独地等待着。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是韦艺,还是韦孝宽?或者是在期冀和普六茹坚来一场正面交锋?
思绪不由越飘越远,回想起自己半生的戎马岁月,如今他早已将名利牢牢握于手中,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尉迟迥冷笑一声。如果独断专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是哪位宗室亲王,他或许不会铤而走险。但现在坐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的人是普六茹坚!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