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人,能不能别说话说半截?”
欧阳戎依旧未答,转脸问:
“你……你们怎么在这儿?”他看了一眼对面安静抱膝的清秀哑女。
欧阳戎隐约察觉地宫内的气氛有些奇怪,人也是。
鹤氅裘老道反问:“我们为何在这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在这儿?”
欧阳戎聚眉点头,呢喃:“是啊,我为何在这儿……”
他转头望向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还有头顶处斜斜漏下一束月光的井口。
欧阳戎保持仰头姿势,手掌默默揉了揉酸痛的肩腰,以微不可察的声音喃喃:
“夜宿东林寺……又是善导大师出手吗……可我怎么又与上回一样,病好后梦游乱跑……难道这儿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吗……”
他不免想起了昏迷时做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似乎有很重要很温暖的东西,可眼下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何物。
眸底闪过一丝迷茫。
欧阳戎突然回头,朝鹤氅裘老道三人问道:
“在下真会梦游?伱们有看见,在下是怎么掉下来的吗?”
没有关键词激活,秀真依旧一脸痴呆的念经,只有鹤氅裘老道点点头说:
“梦游?差不多吧,这稀里糊涂的,就和梦游一样嘛。”
老道士笑了笑。
欧阳戎皱眉,抬眼认真打量了一遍鹤氅裘老道:
“道长怎么称呼?”
“姓爷。”
“好的,孙道长。”
“……”鹤氅裘老道。
欧阳戎笑了笑,一般称爷的,都是孙子。
“大圣人倒是聪明。”孙老怪冷笑一声:“呵,这聪明劲若是放在其它事上就好了。”
欧阳戎指了下旁边安静的清秀哑女,“孙道长可知这位姑娘姓名?”
孙老怪也不答,反问说:“大圣人,你要媳妇不要?”
欧阳戎愣了下,旋即脸上露出一些无奈色:
“这意思,是只有成了夫妻,才能知道这姑娘闺名对吗?风俗倒也古旧保守。”
“她家乡的婚嫁风俗确实古旧保守,古旧保守到令人生气。”
孙老怪轻“哼”一声。
“等你要媳妇了,再来问道爷我吧。”他脸色淡淡,挥挥手说:
“现在,这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哑巴,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名’,岂能再让你空手套白狼?”
欧阳戎皱眉不展,咽下吐槽,换了一个话题:
“上回我曾来悲田济养院找二位,你们不在,现在为何又回来了,难道……是前些日子被县衙组织上山避难?你们又被家人遣送回来?怎么又往井下乱跑。”
顿了顿,他释放善意道:“若是家中或道观有困难,可以与在下讲,在下认识本寺主持,他十分慷慨大方。”
鹤氅裘老道瞄了眼一直埋首不吭声的哑女,笑指了指病愈青年:
“大圣人你啊你,就是太聪明了。”
“我说了,我非圣人。”欧阳戎摇头纠正,看了一眼鹤氅裘老道颈脖间隐隐露出的毒脓,点点头:
“老道长是来寻东林寺主持,医治毒疮的吗?”他颇有心得体会,感慨:“善导大师的医术确实很好。”
孙老怪跟着点头:“看来,大圣人你也是他治好的吧。”
“应该是,不过……”欧阳戎摸了摸额前整齐干净的短发,与身上整洁衣衫,眼前不禁闪过某道傲娇背手的红裳倩影。
他轻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在干嘛?他昏迷这些日子,她应该很急吧,那日昏迷前,隐约好像就是被她抱住,耳边也似有女子哭腔。
欧阳戎突然有些想见小师妹。
现在,马上,立刻。
年轻县令仿佛瞬间恢复所有活力,霎那间站起身。
他背对阴影,朝前方月光下的莲花台座走去,坚定且平静道:
“这儿确实曾是我的一方净土,现在……它仍旧是。多谢三位,又在这儿陪我一次。
僧人秀真看见这一道走向井口的背影,面露惊恐。
鹤氅裘老道不拦,饶有兴致问:“那么这一次又为何执意离开?你都说了,此地净土,外面无间地狱,为何不学一学这位不知大师?”
欧阳戎摇摇头:“所谓的净土,在下已充分看透,再也不抱有什么希望能够飞升彼岸,人不能永远都活在美好的谎言里,应立定脚根,顾望四方,这方世界,对有为之士并不缄口,他又何须逍遥于永恒的净土。”
他仰头望向井外。
这时,欧阳戎正好路过抱膝哑女的身边,后者忽然伸手,又一次拦住。
欧阳戎低头去看。
只有四指的小手上,躺着一袋羊皮水囊。
这一次,欧阳戎摇首未接,而是目光下移:“可否借剑一用。”
哑女身子微微僵住,抽出臀下坐压的长条布包。
铮——!三尺出鞘,剑光如水,流淌地宫天花板,欧阳戎眼神略微意外:“好剑!”他行至莲花台座前,在衷马大师留下的“归去来兮”石刻旁刻字,也留下一行字。
欧阳戎返身还剑,回到莲花台座前,手掌再次抓住井口落下的绳梯,他突然回头,朝恐慌焦急的秀真说:
“地狱吗……我要去就是地狱!”
孙老怪忽问:“若永坠地狱?”
“那便永坠地狱。”欧阳戎朗笑。
欧阳戎昂首攀爬,即将爬上井口的前一刻,福至心灵般低头看去。
下方幽闭的地宫内,三人皆仰头望他。
其中包括……清秀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