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羡有些莫名其妙地打开,扫了一遍之后立刻发现了关键。
原来这位名士除了大肆抨击皇帝的荒淫昏聩、权欲熏心之外,还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指控。
“宣懿皇后素不喜景氏,今上却执意迎其入宫,违背母意。余深夜思及宣懿崩殂之事,或与此有关……”
手指不自觉扣紧折子,她吸了一口凉气。
皇帝一见她的反应便知道她看到了关键,眼神中的苦涩和自责愈重,“这人骂我什么我都可以一笑置之,唯有这个,我不能装作没看到……”
顾云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从来不曾听宫人提起文章中还有这么一笔,想来是这话太过大胆,没人敢议论。
她当然不会觉得这名士是知道了什么,多半只是他自己胡乱揣测,却不想正好戳中了皇帝的心窝。
上一世,太后诚然是被皇帝纳入后宫的景馥姝害死的。
久久没听到顾云羡的声音,皇帝心中苦笑一声,果然。
这次她回宫之后,两人的关系大为缓和,会一起讨论阿桓的各种喜好,也会有说有笑地下棋游园。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对他不再像五年前那样,一丝真情都没有。好几次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分明有着别的东西。
这样的情况让他欣喜,仿佛怀抱大石多年,终于将石头暖热了一般,心中满是功德圆满前的激动和不可置信。
可这封奏疏再次将他打醒。
他曾经做下过这么糊涂的事情,云娘虽然嘴里说不怪他,心中又怎能没有芥蒂?
那些生死纠缠,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心中正觉得绝望,却感觉到手上一阵温热。
他愕然抬头,却见顾云羡目光温和,里面隐隐有着理解和宽慰,“我们都曾犯过错,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既然已经无法回头,那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好好弥补吧。姑母希望你做一个圣明的君主,你如今已经是了。她在天有灵,一定很欣慰。等这数十载光阴过去,我们再去地下向姑母请罪,到那时她要怎么责罚都甘心领受,好吗?”
他看着她握着自己的纤手。十指白嫩,指甲微粉,是他记忆力那只能弹出美妙乐曲、写出一笔好字的手。
这是五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他右手翻转,反握住她的,且越来越用力。她被捏得有点疼,却也没有挣扎,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与她对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好。”
顾云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与皇帝达成和解。她总觉得既然她不曾恨过他、刻意冷漠过他,说和解就是不恰当的。
她只是,不再对他毫无感觉了。
也许是他果敢睿智的一面,唤醒了她最初的记忆,让她想起来自己曾经迷恋过的少年,是何等意气的风发。那颗原本对他冷淡无比的心,开始变得柔软。看到他失意自苦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出声劝慰。
更何况,他们还有阿桓。
五年过去了,她不再如当初那般坚定,而他也不会苛求她纯粹无比的感情。他愿意接受她的犹疑,等着她慢慢解开心结。
他们曾经尖锐的棱角被时光磨平,不约而同地换了更温和的相处方式。
也许,她应该任由情况这么发展下去,不要主动去干预。
既然老天让她重生,让他回忆起往事,说不定也会给他们安排一个最合适的结果。
皇帝的风寒折腾了大半个月才算好了,而这段时间他为了避免把病气过给顾云羡,一直没有见过她。
在皇帝生病的同时,顾云羡见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她如今并不想见的人。
崔朔。
皇帝要为阿桓挑选太子太傅,崔朔是第一个被提出来的人选。他学富五车,少年时便以诗赋闻名于天下,教太子读书而已,难不倒他。
顾云羡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崔朔是新政党的领袖。
阿桓是未来的帝王,他的政见将主宰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皇帝自然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志向,不要被旧派势力所迷惑。故而他的老师一定是从新政党里挑选,而放眼整个新政党,没有人比崔朔更合适了。
自从上元节一别之后,顾云羡在各种场合都刻意避开崔朔,所以两人一直不曾再见。
在得知崔朔多半就是阿桓的先生之后,她心中颇为踌躇。想要开口拒绝,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又觉得突然这么做更显刻意,最终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