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看不中用”的评价,是大偎重信知道西园寺顶替自己的位置后发的牢骚,他不敢直接去面对山县有朋——这会被长州派撕成碎片,但在背后编排一下西园寺还是做得到的。
一听这话,大偎重信也不介意,而是戏剧性地笑着道:“所以说,现在是你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我还需要证明自己么?”西园寺虽然资历最浅,但也是60余岁的人物了,经历的故事如此之多,早就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涵养,面对70多岁、仍然精力充沛、野心勃勃的大隈重信的撩拨,他心里平静如水,一点波澜都没有漾起。
“你真是……哈哈哈。”从心底和过往的历史来看,大隈重信和西园寺其实是有交集的,两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是心怀自由主义思维,力图用民主和近代化来改造日本的热血青年,特别是明治维新开始的当口,正是两人相继登上政治舞台,大放异彩的时刻。从起初而言,由于西园寺的贵族身份【西园寺系德大寺公纯家次子,幼时过继给西园寺家,这两家都是仅次于“五摄政”家(近卫、九条、二条、一条、鹰司)的“九清华”家(久我、转法轮三条、西园寺、德大寺、花山院、大炊御门、今出川、广幡、醍醐)之一】,因此比大隈重信要保守。但数十载下来,原本就出生于权势集团的西园寺对于争权夺利反而没有大隈重信来得渴求,特别是日清、日俄两场战争之后,大隈重信更是积极投身于寻求霸道的行列,是披着民主外衣的山县有朋,两个人在政治理念上的分野便逐渐拉开……
尴尬了片刻之后,大隈重信使出了杀手锏:“难道,我这样不辞辛劳的登门拜访,等来的,就只有你这几句话?”
“你让我怎么说呢?”西园寺挺直了身体,从小得益于严格的贵族教育,虽然年逾60,他仍然在榻榻米上坐的笔直,比起更加随意和率性的大隈重信,这点就是显著的区别,“我认同你的目标,但绝不赞同你的手段。”
“手段是什么,重要么?”大隈重信半是疑惑,半是调侃地说道,“就说所知,你从来就不是一个拘泥于旧礼的人物,在政治改造上走得比我更远,怎么到了现在,居然和我说起这样的事?西园寺君,你如果要找个借口,也请拜托找得更有说服力一点。”
“我所坚持的理念,不正是你年轻时苦苦寻求的真理么?怎么到了晚年,头发变得鬓白,连锐气都堕落了呢?”西园寺的言语同样尖刻而发人深省,“消息,我已经都知道了,甚至,在你还不知道之前我就知道了。但是,我绝不相信你是今天才知道的……你等到今天,就是为了猝然发难,为了你的目的,你选择了这个时机。说好听点,叫做审时度势,说不好听点,叫做处心积虑……”
“在我的词典里,这两个词的意思是一样的。”大隈重信并没有明显的神情变化——西园寺的一切反应在他看来都是正常的。他听到过风声,谓此次变故,固然是海军与陆军倾轧的结果,但还有一层意思,便是宫里的那位希望借助西园寺来抵消庞大的山县有朋,没有里面的暗示和点头,山本权兵卫不管有多么憎恶陆军,都不敢公然采取手段,但有了宫里的肯定和西园寺的点头,山本就敢这么做。但山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为了保全关东州而选择与支那谈判,在民众心目中,这无异于投降——内阁必须承担责任。而陆军固然是罪魁祸首,但不是顶在第一位的重点,反而不容易面对直接的冲击。
因此,大隈重信的算盘打得很好,一方面利用海军内阁借以推卸战争责任的当口打压陆军,使山县有朋不得不拿出精力来应付,另一方面,利用陆军的反击和民众的不满实现内阁的下台,然后依托陆海军的矛盾实现政党内阁。只要陆海军不是一个整体而且陷入对抗,那么必然不会出现海军或者陆军主导的内阁,政党内阁体制便会得到巩固和发展,而他大隈重信也可借此重返政治舞台的中心。
只可惜,重返权力舞台的第一站就在西园寺这里碰了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西园寺要亲自出马收拾局面?可他的这一套,虽然深得大正天皇的宠幸,但在日本政局中并没有太多的市场,而且,不管看起来多美,根本不能应付眼下的局面——大隈重信可不会像某些人那样白痴地认为支那最近的表现只是陆军无能或者海军饭桶,他从各个方面收到的信息综合起来分析,认为满洲攻略虽然达不到日俄战争时期日本动员的程度,但也有了7成左右的实力,如果依照战前实力的估计,支那的实力还不及俄国的7成,照理说日本应该更占优势才对,而且日本已经有日清、日俄两场战争的胜利余威,从上到下都是信心百倍,以为可以将支那碾成粉末。可结果却让人如此瞠目结舌,不但山东先败一阵,更在满洲损失5个师团——亏得消息还没有完全走漏,否则内阁和军方各重臣家里的玻璃窗都要体无完肤了。
在这样棘手的局面下,新内阁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实现全面动员,统率所有持不同意见的人,对支那进行报复,关东州是否陷落无关紧要,只要最后能赢,一切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日本现在内外交困,非得有强有力的人物出面收拾残局、挽回大势才有希望,靠西园寺自由主义那一套,最多就是能随波逐流、让人无端发泄罢了。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