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杨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走过去开门。他觉得奇怪:自己老家到市里也有一百多公里,要这么早赶到,就必须五六点起床,自己才出国几个月,就算想见面也不用这么赶吧?往日老家来人,也是差不多中午才到的。
“林堂叔?”门外站着的人让王杨先是一惊,继而大喜,连忙往屋里让,“您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您啊。”
林堂叔本名姓薛,在王杨老家的村子里算是小姓,但因为为人朴实忠厚,天生一副热心肠,很多乡亲都被他接济过,属于那种人脉很好、但威望不足的老好人。早在王振华小时候,就受过他不少的恩惠,王振华考上大学交不起学费,也是他和几个亲戚东拼西凑挤出来的;而王杨每年回老家,更是干脆把林堂叔的家当成自己家,从来没有见外过。
林堂叔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不过身体还很硬朗,王杨家在六楼,他居然扛着一袋面爬了上来,见到开门的是王杨,脸上也满是喜气:“有啥好说的?又不是不认门。听说你回国,这不是过来看看。这是今天新磨的面,吃着劲道,给你捎一袋尝尝,喜欢了叔再给你拿。”
“嘿嘿,我最喜欢老家的面,纯天然无污染绿色有机食品,以后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王杨连忙上前准备接过来。
“不用你接,这点东西算啥?你栓成舅,明山爷也来了,就在楼下,腿脚比我慢了一步。你去接他们吧。”林堂叔一边说着,一边让过王杨,自己扛着面进屋去了。
“栓成舅和明山爷也来了?我正想他们呢。”王杨更是高兴,连忙换鞋准备下楼。
“接啥接,俺们自己就不会走?”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又有几个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正是身材高瘦的栓成舅和头发花白的明山爷。他们一个拎着几只鸡,一个背着一支麻袋,麻袋口露出半条猪腿。
王杨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二话不说就往屋里让。跟林堂叔一样,这两位也是老家那边和王杨家里感情最好的亲戚,每年回家都必须拜访的,没想到今天联袂登门,王杨欣喜若狂的同时也有一点儿疑惑:虽说这些长辈跟自己感情非常好,但他们同时也是非常律己的人,即便知道自己回国,也不至于着急到立刻上门,更何况还是同时上门。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由在里面吗?
正当王杨刚刚跳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又一个高八调的声音从楼道口传了过来:“哎哟,这不咱家大侄娃吗?几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
跟林堂叔和栓成舅洪亮浑厚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尖利刺耳,还带着明显的鼻音,听起来弯弯绕绕、异常做作,彷佛一条蛇钻进了耳朵里,让人非常不舒服。不仅如此,随着声音的拉近,下面还有一连串更长的,从王杨蹒跚学步时的排泄物处理到上学时的成长关心,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更厉害的是一口气说下来连停顿也没有一个,肺活量堪称深不可测。
王杨震惊地回过头去,一个五十多岁、满脸横肉、口沫飞溅的妇女正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以和身型不相符的速度快步走过来。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看着眼前这位人形机关枪有越说越带劲的意思,王杨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头,谦虚地请教对方的姓名。
真的不认识吗?
当然不会。其实不用回头看,王杨就听出来了,对方正是老家出了名的事儿妈,不但泼辣,还爱胡搅蛮缠,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眼睛里容不得别人有一点儿好;在王杨小时候,对这位婶子简直是讨厌到了骨子里,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春节,杨雪梅给了她女儿十块钱压岁钱,回过头来,这位婶子居然只给了王杨五毛,众目睽睽啊,一直到现在王杨都在佩服对方的脸皮。当然平时顺个鸡蛋、拿个馒头、“借”把镰刀之类的鸡毛蒜皮就更是数不胜数,农村人都对老鼠偷东西最为忌惮,可是在王杨看来,这位婶子可比老鼠厉害多了,但凡自己家里有什么东西不翼而飞,十成十能在她家里找到。
如果说林堂叔这些至交上门,带给王杨的惊喜不亚于一道最顶级的亲情大餐,那么黄婶子就是大餐中突然吃出来的一支苍蝇,不仅食欲全无,甚至反胃。
最重要的是,王杨有一种预感,自己刚才一直寻思的问题,估计就能从这位身上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