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不久,我们驶入东海港,又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来到停泊处。整个港口挤满了反重力气垫船和为躲避东海湾恶劣天气而来的其他船舶。
说来奇怪,都过去了十个世纪了,港务管理软件还是在根据某种不可理喻的数学系统那些船安排入港,而“女王号”并不具备港口要求的规范接口。
老贾将货船转为手动控制,一边痛骂着机器的愚蠢,尤其是港口管理的假智能ai。一边辗转穿过港口里看似水泄不通的船只。
“总他妈的升级这个,升级那个。要是我真想当什么技术人员,我就去寂灭之地那儿找活干了。”
他和我一样,一整天都带着轻微的宿醉症状。
我们在舰桥道别,随后我去了前甲板。没等自动抓钩将船身完全拉到岸边,我就把背包丢到岸上,从栏杆上跳过正在合拢的缺口。
我的举动让几名旁观者侧目而视,但并没有引来穿制服的注意。风暴迫在眉睫,码头满负荷运转,港口安保根本无暇顾忌我这种至多只能算鲁莽的行为。
我拾起背包,搭上肩头,随后融入码头沿岸稀疏的人流。炎热的空气让我大汗淋漓。几分钟后,我离开了海边,汗流浃背地拦下一辆无人驾驶出租车。
“去内港。”我告诉它,“游船出租总站。快点儿。”
出租车来了个u形转弯,回到穿越城区的主干道上。东海新城的景色在我面前徐徐铺展开来。
人类到来的这几个世纪里,东海改变了许多。我看过一些报道记载,这座城镇曾经和所处的地势一样低洼,在海洋与泥沙淤积的大湖,就是后来的野草湖之间的峡谷中依靠防风结构和高强度护罩进行无序扩张。
几个世纪前的东海,跟古地球时期发展中国家一样,初期只注重经济发展,文艺的说法是带着千叶花的芬芳和各种工业生产带来的恶臭,就像廉价洗头女身上混合了香水与体臭的气息。只要待在城里,这两种气味始终与你如影随形。
随着物资贫乏逐渐成为历史,接轨神州星域后,新东京星的东海市由于拥有港口进入了相对的繁荣。在野草湖的内岸和长长的海岸线上,繁荣带来的增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东海中枢地区的建筑物高度陡然飙升,其数量足可与地球的上海比肩。除了归功于风暴管控技术的进步以外,更是因为处于萌芽的富有中产阶级既需要住在投资项目的附近,又不想闻到那儿的味道。
最近几十年,由于政局需要外来投资,我醒来时,当地政府的环境法规已经出台很多年,着手改善空气质量很有成效。
不过繁华归繁华,这里的中央城区的除了大多数高楼外,都能看到街头的乞丐和武装保安。透过自动岀租车的侧窗向外望去,我从人们走路的方式看岀了焦虑与紧张,这些跟地球的上班族毫无区别。
进入市中心后,我们转上了一条高架车道。除了一两辆豪车和寥寥可数的几辆出租车以外,我们几乎独占了这条高架道路。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快得变成了一块秒表。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车子转上野草湖公路之后,计价速度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我们离开高楼林立的地带,来到了棚屋区域。一栋栋低矮的房屋紧挨着道路。我瞥见一个光身子的两岁女孩抓着屋顶平台周围的铁丝网,入迷地看着两米远处飞快掠过的车流。在前方的另一片屋顶平台上,两个不比她大多少的孩子掷出纸做的导弹,那枚“导弹”没能碰到车身,落在了我们后方的路面上。
进入内港的通道映入眼帘。
无人驾驶出租车机械的迅疾转弯横穿几条车道,随后减缓到更接近人类不行的速度。我们沿着这条螺旋状道路穿过棚户区,来到野草湖的边缘。
我不清楚出租车的程序为什么选择这条路线。也许是想让我欣赏风景。终点站本身还是相当值得一看的。道路上方笼罩着铁制结构的防护栏,镶有蓝色的金属玻璃。车道就这么穿过其中,就像穿过浮子的渔线。
我们平稳地到达港口内部,计价器上以闪烁的淡紫色数字显示着车费。我给了它扫描了下我的卡,等待车门解锁,随后走出车门,进入凉爽拱顶之下。几个人在附近来回游荡,或是坐在地上,他们不是在乞讨,就是在等人。
租赁公司的办公桌沿着这栋建筑物的一面墙壁排开,办公桌上配备有色彩斑斓的全息影像显示器,都是虚拟的客户服务系统。
我选择了一张后面坐着真人的办公桌,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正没精打采地面对柜台,摆弄着脖子上的数字线缆的接口。
“你这儿能租船吗?”
他头也不抬,翻起了无生气的双眼,打量着我。
“妈妈也。”
这无力的声音像是嘲讽我,当我正想给他一耳光,随即想到这并非什么隐晦的侮辱。他应该是在使用植入的体内语音通讯系统,又懒得放低他的音量。
他看向不远处的空气,聆听等待着某人的回答,然后又看回我这边,双眼也稍稍有了焦点。
“你想去哪儿?”
“外滩。只需要把我送过去就行。”
他做了个苦脸,“外滩——它离这足足七百公里呢,老板。你要去外滩的哪儿?”
“南部海岸的沙滩。”
“是崇明岛?”他怀疑地瞥了我一眼,“你是个冲浪选手?”
“我看起来像吗?”
这种问题显然没什么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