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父子的相处很奇妙,李钦载大开眼界。
大唐权贵家庭的教育环境因人而异,但在武将家都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儿孙都像捡来的便宜货似的,长大后哪里危险往哪里扔。
武将们本就不是善类,慈不掌兵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也延伸到了自己家庭里。
薛家如此,程家如此,李勣对李钦载也是如此,面对危险的差事,从来都是持鼓励的态度。
他们的孩子从来不会在温室里长大,放出去赴汤蹈火,能活下来便是人才,将来继承家业爵位也好,自己凭本事挣功业也好,经历过生死才配有享受富贵的资格。
这种教育方式像养蛊,活下来的蛊虫才是最强的。
队伍里莫名多了个薛讷,委实是个意外。
李钦载都不知如何安排他,他就像买两斤猪肉顺便被肉贩子白送的二两猪下水,在整支队伍里显得特别突兀。
犹豫许久,李钦载经历了不小的思想斗争。
亲爹都不要的玩意儿,自己凭啥收下?
可这货看着实在有点可怜,于是李钦载决定还是把他带在身边。
此行若有危险,大家祸福共担,自己若没命回长安,就不管薛家犬子是死是活了,兄弟俩一起上路未尝不可。
离开岳州后,李钦载领着滕王,李素节和薛讷,近千部曲亲卫跟随,一路朝江州开拔。
这一路轻车简从,行程倒是比较快,三日后便到了江州。
“江州”在历史上代表两个地名,先秦时期的江州,指的是后世的重庆,但隋唐时划分行政区域,江州指的是后世的江西九江。
渡过长江,经过岳州后,这里已经算是江南腹地了。
有意思的是,李钦载这一路招摇过市行来,沿途州县皆有官员出迎,但却没看到任何江南望族的族人,仿佛江南八大望族全都聋了瞎了,根本不知道李钦载奉旨下江南的事。
驾至江州,李钦载下令驻军城外,江州刺史亲自入营请李钦载入城,刺史府设宴款待,被李钦载婉拒。
入城后变数太大,孤立无援,若发生意外就麻烦大了,以李钦载谨慎的性格,不可能为了喝一顿酒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当夜,李钦载在帅帐内秘密接见了一位熟人。
这位熟人令李钦载颇为吃惊。
居然是宋森。
一个百骑司雍州掌事,跑到江州来见他,熟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钦载顿时意识到,李治对他此行江南是何等的重视,显然他对李钦载此行抱有很大的期望,给他配备的军队和情报系统都是最优秀且最熟悉的,大家曾经有着共事的经历,再次合作毫无生疏感。
“李郡公,可想死下官了!”宋森眼眶泛红,情真意切:“李郡公离开长安后,下官茶饭不思,衣带渐宽,如摧心肝……”
李钦载含笑打量他:“嗯,茶饭不思,衣带渐宽,却为何圆润了许多?如今你这块头体积,至少肥了十几斤吧?”
宋森一拍圆滚滚的肚皮:“相思入腹,无处消解,化作满腔油膘,这难道不合情合理吗?”
李钦载大笑:“老宋,你是个妙人,活该你这辈子一直升官发财。”
宋森笑嘻嘻地道:“但求李郡公在陛下面前多为下官美言几句,下官这辈子升官发财可就指望您了。”
帅帐内烛火昏黄,二人对坐,李钦载也懒得跟他寒暄废话,开口直奔主题。
“说说吧,我渡长江后,江南各大望族是什么反应,百骑司都查到了什么。”
宋森表情严肃起来,沉声道:“李郡公奉旨下江南,明为巡察州县各司,但旨意上语焉不详,故而李郡公此行引发了江南各大望族的揣测,各大望族皆召集重要族人,聚首商议。”
李钦载眼睛眯了起来:“百骑司这次渗入江南诸州县,依计也故意露出了形迹,相比我下江南的动静,百骑司探子出没在江南诸地,才是他们最恐惧的吧?”
宋森笑道:“是,世人皆知百骑司直属天子调遣,任何地方出现百骑司探子的身影,事情可就不简单了,再加上李郡公下江南,薛大将军率两万大军一路护送,一明一暗两桩动静,江南望族这次吓得不轻。”
“没摸清李郡公下江南的具体职司,各大望族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李郡公已经到了江州,而不见一个望族族人相迎的原因。”
“他们都在猜李郡公来江南的意图,据百骑司密报,如今各大望族府宅大约已有了一个统一的结论,那就是李郡公可能针对江南十余州县拒种新粮种而来。”
“江南各大望族猜测,天子可能存了敲打各大望族的心思,李郡公这次就是来震慑他们的。”
李钦载笑了:“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他们还是想得太浅白了,我大老远来一趟,难道仅仅就为了吓唬人?呵!”
顿了顿,李钦载又问道:“除了聚集族人商议猜测,各大望族可还有别的动作?比如煽动农户,集结壮丁,或是……密谋行刺之类的。”
宋森摇头:“暂时未发现他们有何异动,或许是百骑司无能,他们已有密谋但百骑司没打探出来。”
李钦载叹道:“老宋啊,情报不及时不准确,我很难办事啊……”
宋森苦笑道:“李郡公恕罪,百骑司所属终究也都是凡人,不是神仙,不可能任何事都能打听到的。”
李钦载想了想,道:“江南诸州县官员,与八大望族的关系,百骑司能否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