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正义的事,成年人做之前也该先把自己的责任料理清楚。
那种脑子一热便豁出去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慷慨赴死之前却忘了交代后事,家里老人谁养?家里孩子谁带?财产田地谁分?
他们的余生还很长,慷慨赴死之人不能一闭眼就什么都不管了。
将荞儿托付给崔婕后,李钦载终于放心了。
不担心崔婕是恶毒的后娘,上次劫持事件后,崔婕已得到了李钦载和荞儿完全的信任,李钦载看得出,她是真把荞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出征以后,想必崔婕不会虐待他。
回到别院,又是失眠的一夜。
清早起床,李钦载将荞儿叫来身前,从未如此严肃地盯着他。
荞儿被他的表情弄懵了,于是赶紧道:“爹,荞儿这就去做题……”
李钦载摇头:“今日可不做题,爹有件大事跟你商量……”
“大事”,“商量”,两个词儿顿时令荞儿激动又荣幸,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像个有担当且深谋远虑的大人。
“爹您说。”
“我打算随王师出征百济,今日便要回长安。你觉得如何?”
荞儿一愣,神情不由浮上惶恐,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角:“爹……”
李钦载叹了口气,道:“爹是你最亲的亲人,实在不敢离开你,但有些事,爹必须去做,国有危难,庄子里那些穷苦的老兵们都站出来了,爹若不站出来,愧对君恩,愧对这个国家。”
荞儿仍拉着他的衣角,惶然道:“爹,不要去。你若走了,谁来陪荞儿?”
“我已安排妥当,这段日子你跟姨姨一起住,她会照顾你,姨姨对你视如己出,你不会受委屈的。”
“爹,荞儿不想离开您……”荞儿终于哭了出来。
李钦载揉着他的头,叹道:“很多年以后,当你长大了,回想起大唐对倭国的这一战,当别人都慷慨走向战场,唯独你爹却懦弱地退缩了,那时的你,会不会以我为耻?”
“我每天教你做人的道理,自己却怯懦避战,你会不会质疑我教你的道理都是假的?我自己若站得不正,怎有资格教你?”
荞儿懵懂地看着他,今日李钦载的话,他根本听不懂。
“荞儿,爹也是第一次当爹,在你长大之前,我或许都在摸索如何当爹,这一次,爹给你打个样儿,你长大以后可以拍着胸脯对别人说,我爹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你若以我为豪,是我此生的幸事。”
…………
说走就走,李钦载将荞儿送到崔婕那里,告别了哇哇大哭的荞儿和依依不舍泪流不止的崔婕,李钦载眼眶泛红转身上了马车。
在刘阿四等部曲的护侍下,回到长安城时已是傍晚时分。
马车即将停在英国公府门前时,李钦载却突然下令沿着朱雀大街径自走,到太极宫门前停下。
已近掌灯时分,宫门即将落闸。
李钦载递上腰牌,请值守的将士通传。
没等多久,宫门打开,一名宦官走了出来,恭敬地告诉他,天子召见,请李县子入宫奏对。
承香殿内仍然点着几个大铜炉,李治的身子虚,尤其怕冷,每年冬天都要包裹在炭火之中才感到温暖。
李钦载垂头入殿,隔着二十步朝李治行礼。
李治坐在殿内大笑道:“可是难得,景初竟主动求见,朕今日可开了眼。”
李钦载垂头道:“陛下,臣已接受祖父的任命,熊津道行军长史,半月后随王师出征百济。”
李治嗯了一声,道:“老将军事先跟朕说过,朕的意思是,不勉强。你若真心愿去,自然更好,若不愿去,此事就当没说过。”
“臣愿为大唐平百济和倭国尽绵薄之力。”
李治笑道:“朕没看错你,景初,你除了一身才学,还有男儿的担当。不愧是将门子弟,英国公教得好啊!”
李钦载飞快撇了撇嘴,这话错到九霄云外了。
若不是被鬼上身,英国公能教出来的只是前身那个混账纨绔子弟的德行。
我,李钦载,来自二十一世纪有理想有文化有担当的有为青年,跟英国公的教育半文钱关系都没有,全靠自学。
“景初这么晚见朕,所为何事?”李治问道。
李钦载沉吟片刻,道:“关于平百济和倭国一事,臣有几句谏言,求陛下纳谏。”
李治神情严肃起来,沉声对殿外道:“来人,宣中书舍人入殿书以记之。”
李钦载急忙道:“陛下,只是几句话而已,不必如此正式。”
李治摇头,正色道:“君臣奏对,景初又是朕看重的能臣,一字一句皆是治国平夷之道,怎可疏忽慢待?”
李钦载只好谢恩。
平心而论,李治对臣子的态度,与他父皇不相上下。
父子二人都是虚怀纳谏的帝王,当然,晚年的李世民有些狂妄了。
不过父子的风格不同,李世民是走豪迈路线的,与臣下同殿而处时,李世民往往与臣子们不分君臣主仆打成一片,真正的交心交命。
而李治是温婉的,他不会故作姿态打感情牌,但他会用最端正的态度,和润物无声的方式拉近关系,让臣子觉得这位帝王胸怀若谷,待如上宾,使人充分感受到被帝王尊敬。
臣子一上头,自然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了。
李钦载这会儿也颇为感动,为李治抛头颅或许有些犹豫,但洒个四百毫升以下的热血还是愿意的。
再多就有点危险了,加钱也不行。
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