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看了眼张世本,心思复杂,复又去看一直没表态的所谓东都八贵中的最后一位钱士英,但后者只是似笑非笑来看屋顶。
于是乎,停了片刻,曹皇叔便缓缓来对张世本道:“长恭的仇永不能忘,确实不能资敌,但地方官府兵丁的用度,还是要给的,否则就是立即把人推过去……这也是断断不可行的。”
堂中上下,对此话倒是都无意见,多数人都随之颔首。
就这样,南衙大堂内,因为种种缘故,轻易否定了李清臣的提案,然后,当日下午,李十二郎便在黑塔最顶上得到了答复。
说实话,听到消息的李清臣有些沮丧:
“所以,以钱坏钱的法子没用是吗?”
“苏公既这般说,那便应该是如此。”曹林笑道。“但你也不必过于沮丧……南衙八人,估计也就是苏、牛两公能一望而知,你才什么年纪?”
“那不搞这些东西,只是直接开仓发粮赈济也不行吗?”李清臣认真来问。
曹林正色来答:“只说汲郡跟荥阳两地的仓储,我们还是觉得不行,因为也会变相增强黜龙帮的实力……李十二郎,你之前在淮西,现在在河北,应该看得很清楚,外围各处其实已经失控,朝廷的力量越来越难维系,关陇巴蜀襄樊晋地倒是可以放。”
“正是因为难维持,才要努力收人心。”李清臣努力辩解。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反过来说,南衙这边以黜龙帮为利害考量而弃了这个措施,也同样是有道理的。”曹林的回复滴水不漏。“况且,现在朝廷也没有说真放弃了这些地方,仓储里的钱粮还是往官府里发的。”
李十二犹豫了一下,最后来问:“若是真有旱灾怎么办?”
曹皇叔沉默了一下,然后方才言语:“我本想说到时候再讲,但实际上,东都这里执政八人,如白、钱、段、张四位,都是军中出身,也素来进退一致,想法仿佛,乃是关陇为本,其他地方为无物的,而且极度厌恶盗匪、反贼,他们的意思很清楚,有没有灾,都不会救;如苏、牛两位,多讲仁政、道德,一开始便是愿意放粮的……”
“那中丞你呢?”李十二明知道对方会说下去,还是迫不及待。
“我嘛,我和骨仪骨尚书类似。”曹皇叔正色道。“可以收人心,但黜龙帮在侧,要考虑厉害,不能为了一个事后收不回来的人心而让黜龙贼做大。而且,我现在要尽量维持东都的团结。”
李十二怔怔无声,俨然是极度失望,竟是呆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吭声。
曹林身为大宗师,自然对对方的状态有所察觉,然后他迅速想起对方的内伤,便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负手而行,却居然是保持了巨大的耐心继续来对这个问题做细致解释。
风铃声阵阵中,这位大宗师的话清晰的响彻了黑塔顶层:
“李十二郎,我觉得你还是对黜龙贼有些误解……黜龙贼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个张三或者李枢可以简单说道的了,它成了气候了你知道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直觉得我低估了黜龙贼,其实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是你们一直在低估黜龙贼……对于此辈,便是一开始的确只是张行、李枢建立的什么小叛逆,事到如今,也早已经不同了,不能再把它想成什么张三李枢领着的一伙子叛逆,而是要把它视为东齐故地的豪杰们趁乱而起的一个结果。
“我承认张三郎厉害,不然当然也不会想着收他为义子,但黜龙贼有张行,那也只是如虎添翼,没张行,也不会真的树倒猢狲散,换成李枢来领着,照样是我们死敌。甚至李枢死了,也有魏玄定、雄伯南……我说句不好听的,当日张三历山一战,败了张须果、杀了张长恭,我在东都闻之,便如丧肝胆,以至于屡屡有孤身飞出,斩了此僚的心意,但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吗?
“一方面固然是不敢轻易离塔,另外一方面却是我心里当时就隐隐醒悟,黜龙贼既胜了齐鲁官军,东境所有的力量便都倒向反贼了,杀张行一人,恐怕不能阻止东境尽属黜龙贼,所以不值当。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局势越来越难,刚刚平了南阳,整个淮西就反了,然后黜龙贼便过河了,还跟北地人勾搭上了,而且如我所料不差,巫族秋后应该就会大举南下。
“总之,大魏既退,必有东齐亡魂,而黜龙帮强便强在他们先发而至,多了东齐故地之地气,有了根基,而我们呢,也隐隐回到了当日西魏的局面,就要考虑方方面面……那么敢问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允许仓储救济敌国之领地呢?河北、河南那些地方,能撑一日是一日吧。”
话至此处,曹林重新坐了回去:“张行是咱们靖安台经历过的,你们跟他是同事,又是同龄人,眼里一直都只有他也寻常,却忘了了一些大的局面。”
李十二郎安静听完,面色不变,只是缓缓摇头:“中丞的言语确实让我有些茅塞顿开之意,我承认,我小瞧了黜龙帮,而且总是把大魏当成之前尚有天下的大魏来看,但是我还是有几句话要说……”
“尽管说来。”曹林今日明显耐心至极。
“首先,我固然小瞧了黜龙帮,但中丞是不是还是过于小瞧了张三呢?”李清臣正色来言,同时从怀里取出了一本书,恭敬递上。
“这是什么?”曹林好奇接过,径直翻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