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独自漫步高峰,一人默默无语,竟于黎明前来到玉京洞外。
顶上云雾缭绕,朦朦胧胧,雪地反着银光,冷风吹乱狐裘领上的绒毛,他不禁微微一眯双眼。
洞口依旧在原地,黑漆漆的看不见里。谢曜走上前,迟疑片刻,忽然抬手,运用劲力,徒指在洞门左右题“能变人间世,倏然是玉京”,随即又在洞口写上“玉京洞”三个大字。
若有人见得他徒手在岩上刻字,便是擅用指法的一灯大师都会为之惊诧,须知道练功手足头,只有指力最为难练,而刻字需长时间灌注内力而非一瞬。
谢曜写完,仰头愣愣的看着那几个字,在风雪中站立良久,心中却在想,这世间是否真有琼楼玉京?生者不能晓,死者却见得,就好比相隔尘寰,一在天,一在地,互相思念,却永不能相会。
洞中景色依旧瑰丽无比,倒悬的冰凌映出谢曜身披狐裘的身影,谢曜微一怔然,立时背过身去。他不愿看见自己一个人的模样,谢曜叹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可沉浸于相思之苦,人生短暂,江湖路还长,他忙面对寒潭,盘膝而坐,默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摈弃杂念,不再想别的事。
他回想那日无意中使出的功法,乃由先天功为辅助,颇得先天之境。于是谢曜从头开始,将全真教基础心法一一运行十二周天,过得良久,当初在涅槃炉中生出那股混沌之气开始随全真心法游走,谢曜渐渐感觉所过之处,筋脉好似被震断再重新续接一般,运行周天越多,这份疼痛之感便愈发剧烈。他额头隐隐见汗,早已忘了身处何地,此时丹田处气血翻腾,耳闻雷鸣,四肢百骸剧痛齐痒,以前那股驳杂内力又隐隐有破土而出之势。谢曜理智尚存,他心知魔由心生,不闻不见,方是真谛。练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常会生出幻觉,而不管此时的疼痛、耳鸣,一概当其虚幻,毫不理睬,方不致走火入魔。
谢曜不知挺过了多久,但觉那混沌之气忽然变得柔和,好似一只已经被驯服的野马。然而这时暂时迹象,谢曜不等歇息,记起“大道初修通九窍”,那混沌之气原在尾闾穴,于是先从涌泉脚底冲,再有涌泉冲起渐至膝,过膝徐徐至尾闾,泥丸顶上回旋,如此循环往复,期间不知又有多少次头晕目眩,意乱神迷,便在中途,谢曜脑海又回想起一幕幕生离死别,不禁怒从心起,胸口起伏,头顶冒出阵阵白烟,倏然睁眼,眼中一片血红。
然而此时正是日升月落的交替之时,透过洞口,正好看见在高山之巅日月同辉。瞬时之间,仿若两盏明灯横扫阴霾,谢曜眼中血红褪去,又恢复一派平和宁静。他沉下心来,这次再不受心魔干扰,左右两手在膝盖上分别打了个结印。所谓日月同辉,正是阴阳调和,刚柔并济,正反相对,林林总总不计其数。谢曜两手支撑,那混沌之气正是“炁”,儒家称浩然正气,无极之功,道家称先天紫气,而佛家则又将其作为金刚不坏之真如。
先天之炁,即为内炁,便是先天功大乘后方能形成,然而却已经非先天功所能使用。
谢曜从涅槃炉中被烈火灼烧,打通三焦玄关,无异于一种捷径。他心下找到门道,便以炁贯通周身,左重则左虚,而右已去,右重则右虚,将劲力布于两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能懂得开合,便知阴阳。无极为天地之本始,万物之根蒂,造化之枢机;先天紫气无所不在,遍满十方,不增不减,永恒常存;真如本无生灭,然因无明熏动,起一切相,如水因风,妄波忽动,若风止息。
然而不管是道佛儒三者,都不离日月乾坤,相辅方能相成。谢曜体内之炁已在丹田处积累千丝万缕,但他却还不能能心随意动,收发自如,此时已到了运功最关键的时刻,谢曜周身处处是气,原来静坐练功,必要经过“风、喘、气、息”四个大关,练功之初,幻觉特多,静坐中会突有“万窍洒洒生清风”的感觉,是为“风”关;在这一阶段,最易走火入魔。
谢曜蓦然尖啸一声,竟似龙吟大泽,虎啸空谷。啸声中包含无上内力,震得洞中冰棱扑扑下掉,摔碎一地。
他挺过最为艰险一关,便开始默默养神。
※※※
冰雪初融,绿草茵茵,已是初春季节。丁跃和申屠行冲坐在门前,呆呆的望着玉京峰的方向。
“师父已经走了三个月了。”
申屠行冲摇了摇头:“错了,是两个月二十七天。”
两人互视一眼,唉声叹气。明明谢曜说了会经常下山来看他们,可他这一走竟了无音讯,丁跃忍不住道:“师兄,师父会不会出甚么事了?”
申屠行冲一愣,忐忑道:“不会的,师父怎么……怎么可能出事。”但这话他自己都说得毫无底气。
“师父又不是神仙,他也会生老病死啊。”
两人互相讨论半晌,丁跃蓦然站起身道:“我们去找师父罢!”
申屠行冲犹疑道:“可是……”
“哎呀,大师兄,你怎的如此婆婆妈妈!”丁跃话音甫落,转身走进房里,拿出一捆麻绳,负在肩上,“准备好啦,我们去爬山。”
虽然申屠行冲是师兄,但相处日子久了,他经常被丁跃牵着鼻子走。申屠行冲心中也太过担心谢曜,想着无论如何能见他一面也是好的。他给芦苇的马槽加满草料,锁好房门,将双斧往腰间一别,望着高峰,大声道:“走罢!”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