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在东华门前拥挤在一处,有时与同伴靠拢,互相掩护,有时后背撞上敌人,彼此挥动武器,在近距离互捅。
在这种短兵相接的时候,两军不断地试图恢复自身队列、切断敌人的队列,于是从泾渭分明到犬牙交错,最后成了血雾蒸腾的沸水。
而轰鸣声就发自于沸水翻腾最为激烈的中心地带。
这铁火砲,着实是守城的利器。铁罐坠落的瞬间,好像时间猛然停顿了下,随即三四斤重的火药爆炸,火光闪动,烟雾腾腾。
碎片和气浪向四周喷涌,瞬间将许多人落叶般地撞倒,推翻,使得整片人头攒动的战场猛地凹陷下去一块。
在铁火砲落点附近的人,缺胳膊少腿已是轻的,至少二三十人被迸飞的铁片打碎脑袋,砸烂躯体,穿透内脏。无论轻重,这种伤势都是没救的,区别只在于能活多久。
有些人立即就毙命,而更多的人发出垂死的惨嚎,从高亢,到慢慢低沉,还有些人也不呼叫,就是一口口地倒抽着气,气流通过喉咙,发出剧烈的嘶嘶声。
距离爆炸处数丈开外,跌坐在地的郭宁用铁骨朵支撑着地面,摇了摇头。他只觉得耳畔有尖锐的响声围绕,头皮发麻,连带着有些晕,好像眼前的城楼在起伏摇摆那样。
后方的将士们这时候纷纷涌上前来,有人越过郭宁继续向前,有人在他身边停步,七手八脚地搀扶。
“我没事,没事!”郭宁很快就确定自己并无大碍,于是挺身站起。他的身体晃了两晃就战稳了,试图再度投入进攻。
随即他看到,对面的敌人忽然间垮了。
那些原本颇显坚韧的士卒们,有人直接抛弃了刀枪,狂奔逃跑,也有人跌坐在地,神情木然,面如死灰。
将士们起初收不住手,连续砍翻了数人,见敌人全没有继续作战的意思,也怕困兽犹斗,便持刀枪抵着,将他们慢慢往后方迫退。
东华门上头的城楼位置,有几名将士正探头往下方看,看了两眼,狂喜地挥手大喊,然后再往下方看看。那个挥手叫嚷的,是靖安民的部下提控官马豹,郭宁认得。另外几人倒是眼生。
郭宁的耳朵里嗡嗡的响声,正在快速退去,但他并没有特意去听将士们所喊的内容,猜也能猜到。
倒是巧的很。
郭宁大步向前,一直走到东华门下。
深深的门洞里,有呜呜的风吹过,带来宫城以内将士奔走的声音,还有喝令跪倒投降的声音。那应该是骆和尚占据城楼以后,带人从后面的坡道下来支援。
门洞的构造,很适合铁火砲的威力发挥,所以死者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
有好几人是被震死的,外表没什么伤势,眼耳口鼻都还在汩汩地流血。
在一片尸体后头,胡沙虎趴在地面,时不时挣扎两下。
他的背心处的札甲,还有牛皮做的铛铠,都已经碎裂了。一整块铁片打穿了甲胄,切开了背后的骨骼,直贯入他的脏腑深处。随着肉眼可见的脏腑搏动,鲜血不断pēn_shè而出,透过甲叶,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竭力反手,想去捂住伤口,却够不着,手臂的动作只加剧了伤口撕裂,使得鲜血流淌得浑身都是。
郭宁记得,当年此人在北疆时,多么的威风,多么的显赫,多么的颐指气使!
在这位大金的元帅眼里,数十万北疆小卒的命,都不是命。但这样的大人物自家濒死的时候,原来模样和小卒也没啥区别。
郭宁平静地看着,胡沙虎还在微弱地挣扎。
这厮的生命力也真是旺盛。
于是郭宁走近几步,收起铁骨朵,从腰间另一侧,抽出一把镶嵌珠玉的金刀。
这是韩人庆的遗物。那老卒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临死时只希望郭宁拿着这把刀,杀死那些该死的人。
胡沙虎是第一个,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郭宁半蹲下,左手摁住胡沙虎的头,右手持刀,从横向里一刀穿透脖颈。
他是老手,这一刀力道也大,同时切断了血管、气管和重要的神经。胡沙虎蹬了两下腿,身体不动了。
郭宁拔出刀,割下胡沙虎的首级,拽住发辫提在手上。
他起身的时候,满手都是血。在他眼前的武卫军将士或者垂下头当没看见,或者闪身让开。
片刻之前,他们还与郭宁所部厮杀得你死我活,但这会儿他们一丁点的斗志也没了,一个个都露出绝望的神情。
武卫军本来唤作京师防城军,负责京师巡捕,后来世宗大定年间改了军号,成为朝廷直接掌握的机动兵力,常常转战各地。无论对外敌的厮杀,还是对内部叛乱的剿灭,武卫军常有参与。
仗打得多了,上上下下都有骄气,总觉得朝廷缺了本军断然不可;自从胡沙虎掌控武卫军以来,愈发助长了这种骄气,使他们敢于杀入中都,跟着胡沙虎插手中枢朝局,顺便还大肆烧杀掳掠。
但这种骄气,其实虚弱的很,归根到底,都维系于胡沙虎为他们吹嘘起的幻想,进而维系于给他们带来这种幻想的胡沙虎一人。胡沙虎既死,一切都荡然无存。
可笑的是,一旦胡沙虎出了问题,因为他平日里的苛暴作派,也没人想要为他报仇。
不止武卫军,甚至那些跟随胡沙虎多年的私兵、傔从们,也全都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
郭宁慢条斯理地切割首级,那些人却连一个站出来阻止的都无。
直到后继的将士不断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