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元安抚他的部下们,带着他们一批批地哗哗地蹚水过来,在距离海仓镇四五里的原野上铺开队列,扎下临时营地。
两方从益都一起行军至此,燕宁看得很明白,郭仲元的这支军队,确实是临时拼凑的产物。
在数日前与蒙古仆从军的战斗中,作为军队主体的壮丁们,在郭仲元的强压下打了一场苦战。他们付出了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精力和血性,几乎已经透支了。
未经训练的百姓,终究不能和习惯于厮杀的老卒相比,大部分人没办法凭空生出持续作战的韧劲。此前全军不断前进,逼近蒙古军本部精锐时,许多人紧张得浑身颤抖。
而一旦得知胜利的消息,有几个原本站在队列里踏步前进的士卒一下子跪倒在地,浑身乏力,再也站不起来。
但也有些汉子,像是被锻打过的铁料那样,渐渐不同了。
就在燕宁眼前,好几支小部队蹚过了河水,正按照将校的吩咐坐地休息。他们自然而然地以什伍为单位,坐成一个个圆圈,腰杆也下意识地挺直着,好像随时能够响应下一个;甚至说话的状态,也不像原来那种争先恐后乱哄哄的样子,而凭空多了几分沉稳。
燕宁知道,这种沉稳,是见过生死、有了杀敌或被敌所杀的觉悟以后,才会获得的东西。证明了士卒们开始习惯于纪律、责任和自信。
一名骑兵在燕宁身旁看着,忍不住有些羡慕地道:“这些人,有个兵样子了!只要稍稍训练,就是两三千可战之兵!这一仗,郭节度打得不亏!”
真正打过仗的人都知道,两三千意志坚定的士卒,是一笔巨大的资源。燕宁自己身为莒州提控,算得上的莒州屈指可数的豪杰人物,但他在天胜寨里聚集的人手里,能与眼前这些壮丁相比的,不过一千出头罢了。
燕宁自己凭着一千出头的骨干力量,就能够扶助莒州刺史亨嗣,一定程度上与杨安儿抗衡,郭宁呢?
想到这里,燕宁连连摇头,感慨道:“你这车暮堋A饺千可战之兵……算得什么?”
这场胜利的影响,绝不仅限于山东,也必定会给郭宁带来巨大的利益。更不消说,他俘虏了大蒙古国的四王子……这对整个大金朝廷,都意义非凡!
这时候,郭仲元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请燕宁同往海仓镇里拜见。
燕宁不敢怠慢,吩咐部下们几句,只领了两三个护卫,步行往营垒方向去。
愈是走近营垒,见到的尸体愈多。
整片开阔的战场上,甚至没有一条直接通往营垒的道路,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铺排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尸体特有的臭味,就连海风都吹不散。
当他们走进营垒,看到的情形更是惨烈,耳中又有阵阵低沉悲哀的呜咽此起彼伏。
燕宁在一处栅栏旁稍稍止步,见栅栏的角落处,是蒙古人与守军反复争夺的所在,两方的尸体层层堆叠,新的尸体血肉模糊,压在旧的尸体上。
一名中年士卒匍匐在尸堆旁,不顾旁人连连劝阻,也不顾血迹污秽,用双手拼命挖掘。他想要挖掘的,是一颗被压在下层的头颅。最终挖出来的也只剩下了头颅,躯体不知道在哪里。
他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头颅须发戟张的面容,脸色白得就像垩土。而簇拥在他身旁的,有几名年轻的士卒,有连个妇人,还有一个孩童。
那孩童想要上前搀扶那老卒,却被首级狰狞的表情吓住,咧了咧嘴,终于哭了起来。
燕宁再走几步,转了个弯,到一处安置伤员的营地。
许多轻重伤员已经在此,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被运送过来,不下数百上千人辗转呻吟,汇成了令人心悸的声音。而无数伤口俱都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道,招引来许多的苍蝇、飞虫,嗡嗡飞舞。
有军官大声呵斥着,一批显然是生力军模样的士卒,往来奔走驱赶蝇虫,然后迅速搭建帐篷,起灶煮水。
还有些医生模样的人,在一个神情精悍的中年人带领下,急匆匆入来。
郭仲元道:“那位,乃是节度副使靖安民,他的部下们,是搭乘船只从掖县赶来支援的……”
说到这里,他挺了挺胸,骄傲地道:“蒙古人本来就别想攻下莱州的城池,我们以船队运载兵员,自如调动于海边多处坚固城池堡垒。蒙古人就算不退,也只有碰个头破血流!”
郭仲元说话大声了些,有人皱着眉头,向他示意轻些。
原来郭宁已经安置好了那位特殊的俘虏,换了身轻便的戎袍,正在亲兵们的簇拥下巡视军营,探望伤员。
先到的,是轻伤员的聚集区。
郭宁的神态轻松自如,时不时停下脚步,和某个伤员说几句话。
看得出来,那并非出于权谋而故意摆出的姿态,他确实和许多将士谙熟,也得到将士们的信赖。所以常常一两句话,就能让某个将士兴奋不已,仿佛伤处也不那么疼了。
轻伤员们在郭宁面前,大都努力表现出伤势不重的样子。有人一瘸一拐地凑到郭宁身边,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就能继续厮杀。结果立即被郭宁骂得狗血淋头,勒令老实躺下。
虽说被骂了几句,可那士卒得意的很,立即成为许多人羡慕的焦点。
而郭宁的脚步所经之处,越来越多的轻伤员不顾他的劝说,纷纷站起身来,几乎聚拢成了一条长巷。
长巷里有人大声叫嚷,想让郭宁说说,是怎么抓住拖雷的。又有人问,六郎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