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进是家住小清河畔的年轻猎户。他身上斜挎一口大弓,腰间带着满满一囊箭,身后背一个大筐。筐里坐一个圆圆两眼的小娃儿,怀里抱着几个饼。
他正带着家人逃难。
站在一处陡坡下头,董进挤出笑容,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婆娘,再过半个时辰,就到长白山了……前头就是天井泉!你辛苦一下,山里很安全!”
站立言语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望来路,那一道水波粼粼的河流对岸,正有一缕缕黑烟缭绕不散。
想到今早村庄里的惨状,想到那么多死去的人,董进心中抽痛,笑容忽然就消失了。
董进长得老相,身材也高大健壮,言语里喜欢摆出大人样子,其实他今年才十四岁。他的童养媳袁榛儿比他大四岁,抱着一个小褡裢紧紧跟在丈夫身后,有些担心地摸了摸董进的面庞。
董进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户,开得强弓,用得刀枪,能入山猎虎豹之属。因为这手本事,董家在地方上积攒了十几亩水田,还早早地给董进安排了童养媳。
袁榛儿生的体态娇柔,不似寻常农妇那样健壮耐劳,虽说顾念着丈夫。但这会儿她跋涉了二十多里山路,已经累得要虚脱,全靠着奔往安全所在的念想,她才勉强打起精神。
小清河沿线,是海盐运往济南的重要水道。沿途的百姓平日里耕种,闲暇时候或者做漕丁,或者做私盐贩子,有时候也打劫盐船,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他们是民也行,说他们是贼,也行。
之前蒙古人来时,百姓们有一些逃亡入山,还有一些村寨及时服软,给蒙古军缴纳了粮秣物资,献上了女人和壮丁,蒙古军也没特别为难他们。
但这几日里,蒙古军忽然翻脸。原本驻扎在淄州邹平一带的契丹人将军石抹孛迭儿,听说刚打了败仗回来,却又动用了数百兵力,大肆烧杀抢掠各处村寨。
至少有五六个村寨猝不及防,被石抹孛迭儿攻下了。男女皆被杀尽,钱粮物资劫夺一空。
村寨里的居民长在乱世,人人都有些厮杀本领,奈何难敌大军,唯有纷纷逃散。董进带着余下村民和同伴紧赶慢赶,总算奔到地势复杂的长白山下,稍稍脱离了敌人的追捕。
袁榛儿待要说话,董进眉头一皱。
南面,他已经听到了泉水的声音,那是经冬不涸的天井泉,正沿着船道峪流淌。但在北面,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好像带了些别的?
袁榛儿担心地靠在董进怀里,紧张地看看丈夫的神色,然后向坐在筐里的孩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孩子用力点了点头,抿住嘴,把眼睛也闭上了。
董进凝眉倾听半晌,没错了,那是敌人在哇啦啦地大声叫嚷!
“石抹孛迭儿的人,不过,他们是从沫湖顶过来,路过这里。”董进道:“有点巧,来不及攀过坡去。”
见妻子满脸惊骇神色,董进安慰道:“一切有我。”
夫妻两人带着孩子,躲到了山路旁一块巨石后头。
袁榛儿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董进想了想,把腰间的箭囊解下,放在身前,又抽出五支箭,扎在面前的泥地里。
没过多久,五名骑兵出现在了山道上。每匹战马后头,用绳索牵了两三头驴子。每头驴子身上,都挂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看得出,大包裹里面装的都是粮食,而小包裹则装了零零散散其它东西,有的包裹破了,露出里面的绸缎或者金银器具。有些包裹带着鲜红的血,随着驴子的行进,血液一点点洒在地上。
包裹太多太重,又是山路,驴马走得不快。
一名骑兵小心翼翼地控着马,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另一名骑兵嘟嘟囔囔地道:“那么凶横的拖雷王子,那么多的蒙古骑兵,居然会输……定海军那位郭节度着实厉害,不愧是恶虎!你们听说了么,我们当时打的那一支兵马,根本就不是郭节度的本部,是他的部下郭仲元临时纠合起来的散兵游勇!”
另外数人默然半晌。
先前的骑兵又叹了口气:“一群散兵游勇就要了赵将军、贾塔将军的性命,杀了我们三千多人;那郭节度的本部想必要厉害几倍,他们能杀几千个蒙古人,抓住四王子拖雷,那也是理所应当……总之,这山东地界不能待了,能赶紧离开,也挺好的。”
有人道:“只可惜,死了那么多的兄弟,白忙一场。”
另一人愤愤应和:“是啊,白忙一场!这几天压根就没抢到什么东西!”
也有人劝说道:“临走前还能抢一把,不错啦!想想蒙古人,这次吃的亏才大呢,他们要给出去多少东西!”
有个士卒掰着手指头念叨给其他人听:“三千匹马,要没骟过的、十岁以下的壮马,或者小马驹也行;三千头牛,也要好的;一百个擅长养马、养牲畜的孛斡勒;一百户的铁匠,四百户其它各种工匠;对了,还有三万男女,我估计,定海军是算过了蒙古人在济南城里留下的活人有多少,特意定的数目!”
“还有铁甲、军械,还有钱和粮食。你听说了吗,这两天从济南运出去的钱,得用大车装!一路上哗啦啦的响!还有粮食,好几十万石!定海军居然派了船队,让一个和尚带队,到济南去接!”
“定海军的人去济南搬粮食?这不等于打蒙古人的脸吗?蒙古人能忍?”
“四王子拖雷的小命在定海军手里攥着呢!你说他们能不能忍?那可是大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