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世显担心的没错。
李霆自家还是个风风火火要人劝的,他真没劝人的本事。
而骆和尚是西京大同府来人,与出身漠南边疆的韩人庆不熟。何况他是杀人放火的假和尚,平生连佛号都没念过几句,日常替人排忧解难,靠的乃是手中铁棍。
当郭宁回到滱河边,时已凌晨。
微明的天光下,李霆站在路旁,神情有些尴尬。而骆和尚应该在后头营地睡着了,鼾声如雷。
郭宁抢前几步,便见到韩人庆坐在李霆前头,垂着头,看着韩来儿的尸体,姿态衰败得如同濒死。
前年在青白口,郭宁与韩人庆并肩作战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显老。郭宁始终都记得当时韩人庆持刀叱咤鏖战,威风凛凛的姿态。
这条汉子是漠南诸军中数得着的经验丰富之人,极受同伴的信赖。他从军数十年,身经百战,受过无数次的刀伤、枪伤、箭伤,每一次都能很快从伤势中恢复过来,依旧展现出结实和壮健的姿态。
但此时此刻,他形容枯槁,脸色蜡黄,眼皮明显地肿胀起来,以至于把他的双眼都挤小了。
他用手掌覆在孩子的脸上,手有些抖,肩膀也有些抖。河边的芦苇丛随风伏动,发出簌簌的响声。这响声掩盖了汉子低沉的喘息,或是哀号。
“老韩!”郭宁唤了他一声。
韩人庆像是全没听到。
李云上来半步,想拍一拍韩人庆的肩膀,郭宁猛一抬手,制止了他。
“老韩?”他略抬高声音,再问一句。
韩人庆这才抬头。
他的胡须和露在幞头下面的头发都是苍白的,反应也明显地变得迟钝。
这名出身抚州效节军的老卒,历经千辛万苦,才将自家的乡党亲眷若干人带离蒙古人的威胁。之后他又在河北奔走往来,想尽了种种办法,试图经营起一个值得落脚的地界,让身边的军民百姓都过得好些。
从涿州到安州,说起故城店的韩人庆,没人不赞一声厚道。
可就在一日之内,他为之努力的一切,他初现繁荣的村寨,他的袍泽兄弟,他的族人,他的儿子,都被摧毁了,消失了。
他的精神,他的意志,也就在这时完全坍塌了。
见到郭宁走近,韩人庆笑了两声:“李霆说,六郎成了大家的首领?”
“不敢当首领二字,带着大家伙,想办法走下去罢了。”
“哈哈,好得很。六郎你早该如此。”
韩人庆怔了片刻,又笑两声,笑声中绝无笑意,像是咆哮。他问道:“我又听李霆说,国咬儿那厮走到这里,撞见了我的孩儿,然后杀了他?”
“是。”郭宁蹲下身来,沉声道:“来儿潜伏在道旁忽然跃出,国咬儿拔刀就砍,我们的位置远了些,没能……”
韩人庆截断了郭宁的话:“六郎!”
“我在,我在。”
“杨安儿手下这帮人,自己都是贼寇,却把我们当贼,把我们这些大金的将士当贼!昨天白天,汲君立带人攻入故城店大肆杀戮,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而傍晚时候,国咬儿在滱河畔,杀了我的儿子!”
“……是。”郭宁想了想,没告诉他还有十一人是先被俘虏,然后被杀。
韩人庆喘了两口,继续道:“六郎你已经杀败了汲君立,抓住了他。刚才我见你时,你正带着汲君立和其他的俘虏,去见国咬儿?”
“没错。”
“我身边部众凋零,好在六郎你来了。六郎与我的交情,也是众人皆知。所以我又想,以六郎之智勇,会不会用汲君立诱出国咬儿,然后当场格杀了他二人,替我的孩儿、替死在故城店里的北疆将士们报仇?”
郭宁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要这两人的性命,不是做不到。但如今蒙古虎视眈眈于北,河北诸州军一片混乱,咱们这些人得有长远的打算。老韩,两年之内,不,一年之内,我必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但咱们不能急于……”
韩人庆哑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的寒意,让郭宁顿时说不下去。
漠南边疆的武人,性格都像是刀子一样直来直去,有仇必报。郭宁自己就是这样怠5韩人庆出了事,遭遇如此之惨,郭宁却意图劝他忍耐。这立场,其实并不能算充分。
“也就是说,这两人都还活着。因为,六郎你要长远打算?”
韩人庆抬起头,向四周张望。
郭宁激灵了一下,收在背后的手猛打手势,让看押俘虏的汪世显走到道路另一侧,不要被韩人庆瞄见。
好在韩人庆眼神昏乱,并没有注意到。他转而仰面向天,咬着牙,深深地吸气。
“郭六郎,你是个能拿主意的人。你要长远打算,那当是好的,我定然说不动你。既如此……”
韩人庆撑地起身,指了指稍远处失魂落魄坐着的三条汉子。
“当日在抚州时,我的宗族亲近有九十余口;后来大军败退,我到了故城店,身边还有男女五十余。现在,除了故城店中生死不知的那些,就只剩下这三人。他们都是好手,我把他们交给你了。或许跟着你六郎,真能有个长远。”
郭宁觉得韩人庆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连忙问道:“老韩,你打算如何?”
韩人庆嗤笑一声:“那可不劳费心。”
他举步就走,走了两步,几乎撞到郭宁身上。他眯着眼,看看郭宁:“怎么,六郎你要拦我么?”
郭宁虽然身上带伤,要拦住韩人庆不难,但看着韩人庆眼中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