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溪水潺潺,迎着月华抖落散乱光点,顺着光点的流向望去,可见蜿蜒到很远。溪水周边有茂盛的芦苇和灌木,随风轻轻摇动。
这夜色很美,郭宁若有文采,或许能吟咏几句。但如果配合着芦苇间成群蚊蚋毒虫嗡嗡飞舞的声响,还有上风口马厩处传来马匹特有的汗液酸臭味道,那感觉可就不怎么样了。
山寨的环境也着实简陋,寨子的不同区域之间并没有道路联通,顶多在坡度大的地方搬几块平坦的石头垫脚,勉强可以称作台阶。
靠近溪水的地方,这种石头被水汽浸透了,变得很滑。郭宁手脚并用才爬上去,然后接过倪一手里的火把,让倪一也攀上来。后头的红袄军首领们,也陆续跟着。
方才两人在熊耳山对面的裂山军营里,和定海军将士们一起用的晚餐,主食是粟米做的饭团。这种饭团经过蒸熟晾晒,能保存很长时间,也很顶饿,因为即将出征的缘故,另外还有肉汤和烤饼,伍长以上的能吃到大块的肉,寻常士卒就得碰点运气。
那些肉汤里的肉,属于各种禽类和野兽,尼山范围内的飞禽走兽最近一定被捕杀了许多。看得出来,为了安顿数以千计的定海军将士,刘二祖很用心了。
因为没人料到郭宁会亲自参与这场袭击,熊耳山的寨子里没有大人物落脚的准备。定海军的将士们很热烈地邀请郭宁住到他们的军营里,加一具帐子就行,郭宁当即就同意了。
但刘二祖很快就把自己在熊耳山的临时住处让了出来。他是东道主,郭宁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所以郭宁吃完了饭,又打着火把越过峡谷。老实说,山里走夜路可真不容易,只这一程,他觉得肚子里的两个饭团两张饼就消耗了大半。
虽说红袄军已经衰微,全靠郭宁的暗中接济支撑,但以泰山群盗大首领的身份,刘二祖就算要拿金珠珍宝给自己打一座屋子,都没问题。不过他是农夫出身,穷苦了一辈子,到老也不例外,所以在熊耳山的屋子相当简陋,和郭宁刚到河北塘泺落脚时,住的破屋没差多少。
刘二祖在台阶顶端接着郭宁,陪他到了这屋子。
他起初向郭宁介绍了屋子里的陈设。比如挂在墙上的一张鹊画弓,是年轻时被富户雇去上番戍边十载,期间从一个茶商手里得的;而墙角的那套甲胃,则是攻打济州时候的缴获。
到最后,他自家也有点尴尬:“真没想到国公会亲自来,所以确实简陋了。”
郭宁却一点也不介意。
他双手叉着腰,视线掠过床头的刀具架子,窗边的斜倚的小盾……几个摆放位置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才会选择的。郭宁瞬间就在脑海里模拟出自己从睡梦中惊醒,反手到床头拿刀,然后在窗边提起盾牌,纵身跃出的情形。
他不再细看,只凭习惯就往墙角去,果然发现了并排摆放的两个罐子。一罐油膏,一罐烈酒,都是镇痛和抵御湿寒所用。
眼前这不是巧合,而是老卒们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小窍门。金军的蒲里衍和资深擐甲正军经常会如此配备,郭宁在塘泺间如此,至今还保留着这习惯。
郭宁哈哈地笑了起来,刘二祖站在稍后方看看自家的两个陶罐,他懂得郭宁的意思,也笑了。
种地也好,当兵也好,终究都是苦出身的卑微之人。要出卖劳力,要卖命,要忍受官吏的责打辱骂,吃不饱穿不暖,挣扎在一天比一天艰苦的环境,有人彻底活不下去了,于是造反;有人还没来得及造反,先撞上了外敌,最终走的路也和造反没差。
郭宁坦然地对刘二祖道:“大金不会存在多久了。”
“国公的意思是?”
“我一直觉得,打仗的事情,没必要数十万人往来奔驰,厮杀三年五载,那样百姓太苦。只要做的漂亮些,就如二人搏斗三五回合里,一刀抹过脖子,胜负和生死都定。所以,这次不止徐州一路,河北方向吸引开封金军北线兵力的手段,淮南甚至京西方向促使宋军持续纠缠住开封十三都尉的安排,全都已经做好了。我必取开封,遂王那个小朝廷,必然要覆灭。”
郭宁探头往窗外的深山看看,转回身来,继续道:“我以国公之尊亲自提兵立下此等大功,中都那里,怎也得升我两阶官吧?先封个王,顶多再过一两年,部下们就按捺不住,要拿着黄袍给我穿。”
这话说的很直白,刘二祖全神贯注地听着,此时忍不住问道:“周国公,你穿么?”
“黄袍穿起来未必舒服,不过,我若不穿,谁又敢穿呢?自然就得请女真人闪开,我来当皇帝咯。”
“至于红袄军……”郭宁从刀具架子上提起一柄匕首掂了掂份量:
“我的地盘大了,地位高了,从龙之臣纷至沓来。这两年我麾下多了许多的大金旧臣,可中都城里或者其它什么地方,又时不时总会闹鬼。真正可靠的,永远是起身卑微而久历行伍,曾与我并肩作战过的武人。所以,早年的小小冲突,莫要放在心上。我希望你们这次多立功劳,好做进身之阶……日后相处,也少不了大伙儿建功立业的机会。”
刘二祖年近六十,这辈子阅人极多,听得出郭宁的诚意。
这两年里,对大金忠臣郭宁吹嘘到处都是,吹得越勐,大家就越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但郭宁身为无数人揣测的焦点,将之这么坦然地说出来,实在也够推心置腹。
地位到了现在这程度,城府深到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