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单镒离开之后半个时辰,重玄子折返回来,为郭宁等人引路。他依旧扮作富家翁,领着一行人从另一处隐蔽的出口离开了太极宫。
走出巷道,发现一行人站在了宜中坊里。
中都大兴府,是在辽国南京城的基础上,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分别扩建三里而成的,所以坊市也分成两种规格。
旧坊市延续唐制,四周有围墙,墙上开四门。而新的坊市则按照前宋汴梁城的规格,不设坊墙而贯通街巷。尤其是城北几处商业兴隆的坊市,街巷蜿蜒,宛若迷宫。
这会儿一行人往身后看看,后头是一家酒楼。酒楼规模不小,正门外有骡马院,飘拂的柳树下架着凉棚,放着几个大酒缸,有小二在卖力地吆喝。
这下连杜时升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太极宫还连着客栈呢?奇了,宜中坊和太极宫所在的奉先坊之间,明明还隔着一条白马神堂街。可众人什么时候就过了街?这一路行来,巷道两头都是高墙,也没钻过地洞啊?
倪一毕竟年轻,忍不住当即往酒店门脸的左右两面小跑了一程,试图看看究竟有何玄虚,却被栅栏和围墙拦住了去路。
待要问重玄子,重玄子唱一声天尊法号,闪身往客栈院里去了。
杜时升悻悻地道:“装神弄鬼!”
说起这种阴私手段,杜时升本人堪称前辈,但他在中都呼风唤雨的年代,毕竟已经过里的繁华富丽依旧,人也还是那些人,布置却比当年愈发诡秘机巧。或许,无数高管贵胄都记得章宗朝后期的惨烈政潮,又或许,很多人正在为下一次动荡作准备吧。
郭宁也环顾周边,甚至还往酒店里走了几步,和小二聊了两句。
待他回来,杜时升问道:“郎君,在想什么呢?”
此前数日,郭宁有什么事都不瞒着杜时升,对他也非常尊重。杜时升对郭宁也很客气,但他言必称“郭郎君”云云,又隐约带着一点自矜和疏离。
到此时,郭宁竟然当着朝廷右丞相的面耍横,还反倒与之达成了一系列的合作意向。想到这一系列合作如果成真,郭宁和他的三州溃兵集团即将获得的利益和声望,杜时升悄然改了称呼,省去了一个“郭”字。
“杜先生,我能信得过你么?”郭宁微笑着问道。
杜时升面露喜色,行礼道:“愿为郎君效犬马之劳。”
“给傔从们上课的事,继续要劳烦杜先生。另外,涿州南边,有个叫故城店的据点,产得好烧酒。我打算安排人建一个商号,第一笔生意,就是把烧酒贩卖到中都……”
郭宁指了指眼前的酒店:“就卖到这里,想必这家酒店也是愿意的。这件事,由杜先生来牵头。”
“遵命!”
“要做大事,得靠自己。但以后,我们也少不得要和朝廷的贵人打交道。先把这条线牵起了,之后相关事务,现在中都的,以后南京开封府的,都交给杜先生。”
杜时升再度行礼,声音略微有些打颤:“请郎君放心。”
起身后,他忍不住又问:“郎君为何提起南京开封府?难道说,那边……”
“杜先生,你会知道的。”郭宁自失一笑,翻身上马:“咱们现在离城,汇合慧锋大师和李二郎,赶紧回安州去。”
“好,好。”
一行人出了宜中坊,绕过南开远坊,就到了南北向的会城门大街。如果想尽快出城的话,直接往北,走会城门就行。但那样一来,就得在城外绕远路,尤其莲花池一带本是皇家园林,哪怕这会儿已经被蒙古人焚毁,任不适合寻常人等过去逡巡。
所以一行人还是沿着原来的道路,经过广源坊、永平坊,过洗马沟,往彰义门出城。
来时众人都有些紧张,回程的时候就放松很多。毕竟大事都已经谈定了,很多此前焦虑的事,这会儿都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案。只待回到安州,在与完颜纲的政治势力对抗时一一施展。
经过彰义门大街的时候,倪一格外欢腾。傔从们的军饷按照擐甲贴军的标准拨付,所以倪一的手头很宽裕,他扫过沿街贩卖吃食的店铺,买了许多油酥煎果、蜜糕、松糕之类的好东西,打算带回去与傔从伙伴们分享。
话虽如此说,他自己又不停地从褡裢里往外拿着吃。
看他吃得香甜,郭宁也探手往他的褡裢里掏些。郭宁等人在馈军河营地的饮食,都是吕函带人在操持,郭宁等人这次兼程奔来中都,随身带的干粮也是吕函带人准备的。
倒不是说这姑娘不尽心,然则,手艺上毕竟比中都的高手名厨差得远。看着倪一鼓鼓囊囊的褡裢,郭宁觉得,自家怀里的糕饼顿时就没吸引力了。
一直到彰义门的门洞里,倪一还在不断地吃着。
这苦孩子一辈子都没有来过如此繁华富丽之地,没见过这么多美味,有些失态,也是正常。
别说他,便是芮林、陈冉两个亲卫,看似不张扬,也乘机买了些好的。比如陈冉的马鞍旁边额外挂了个褡裢,里头装了两条烤羊腿,油水正从褡裢底部一点点渗出来。
这时候已经快到傍晚,出城的人少,进城的人多。进城的人里,又恰有数人驾着大车,车上装着木炭或者什么重物,车轮骨碌碌地碾过夯土的地面。
数十年来,无数车辆就是这样经过彰义门,以至于地面被碾出了深深地车辙,而车辆就非得沿着车辙行进,否则车轴很容易折断。
郭宁等人便勒过辔头,在深长门洞间稍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