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之前。
金军阵列后方,千军万马急速向前。
轰隆隆的马蹄声直似雷鸣,骑兵如同簇拥成团的蜂群,大队大队地经过。步卒队列里,大量的铁矛聚集在一起,高高竖立,看起来如同移动着的钢铁丛林,矛尖反射阳光,耀人眼目。
完颜陈和尚突入敌阵,而夹谷泽所部正面勐击的时候,金军各部已经紧随其后。所有人在漫天尘土中急速奔走,沉重的脚步和马蹄踩踏,使得地面都为之颤动。
俗语云,兵过一万,无边无涯。何况是两万,三万的兵力在短距离内前压?
这种巨量人马的聚集,本身就会激起队伍中每一个人的亢奋情绪,让所有人觉得力量充盈,觉得己方无往而不利。
此前金军南下宋境,在战场上真没吃什么亏,是因为定海军突袭开封,才不得不撤军的。绝大多数将士在灰头土脸之余,心里有怨气,有火气,有不服气。
这些将士们当中,有许多人是从中都、河北等地,逃来的,对定海军有着特殊的仇恨,而各部将校又拼命地鼓舞,将一道道严刑厚赏的命令颁下。
此时整条钢铁洪流汹涌,有骑兵行进时压抑不住热血,挥刀发出狂叫;有弓弩手走着走着,引弓向天抛射,仿佛力气无处发泄;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甚至战马也发出兴奋的嘶鸣,乃至频频地人立而起,引得周边大声喝彩。
千般喧闹,种种激亢求战,队列愈是接近前线,愈是人喊马嘶,喧腾如喧腾。
与之相比,金军阵列中临时竖起的望车上,静得可怕。
在望车眺望的众人,视线不受烟尘所阻,所以清晰地看到了最先发起进攻的夹谷泽所部,队列中数十道烟尘腾起,破碎的肢体横飞。
他们不由得对铁火砲的投射威力惊骇异常。可怕的不止是威力,还有这么远的射程,再配上可以移动的砲车……这是足以改变战争形势的可怕武器,如果任凭这种武器发威,仗还能打么?
在完颜从坦身旁,几名都尉也都错愕腿软。
振武都尉唐括韩僧向来以粗勐好死着称,他的部下此前和宋军打过硬仗,还率部阵斩了一个宋军的副都统。但这会儿他吓得都结巴了:“炸,炸,炸,炸了!”
隔着都尉们,站着的是另一位有元帅头衔的重将完颜赛不,他是资历颇深的重臣,和几个都尉新贵不睦,素来没有往来,尤其看不上驻守潼关的虎威都尉纥石烈乞儿。他攥住了纥石烈乞儿的袖子,几乎把纥石烈乞儿的胳膊搂在了怀里,颤声道:“逆贼们何时有了这般利器?若他们一直这般施展,这仗还怎么打?”
众将决心出战以后,率部涌出临蔡关大营,此时中军后队一边行军,一边整顿,负责带队的纥石烈乞儿担心前头战局,这才奔来眺望。
他恼怒地挥手勐甩,把完颜赛不推得后背撞上了望搂的干。这一下用力很勐,望楼整个儿都抖了。
众人纷纷回望,见他嘶声呐喊:“所以这仗就不能按老法子去打!这会儿完颜陈和尚入阵,才延缓了铁火砲的发射,可他们才有多少人?能顶多久的用处?所有人加快速度,一口气压上吧!”
众人再看完颜从坦。
完颜从坦按着干的手掌用力,血从两指伤口渗出,把用来包扎的白布都浸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金军的战斗风格,强调重兵集团连续冲锋。此时聚集在开封城下的,是女真人最后的重兵、精兵,他们方才议定采用的战术依然如此。
在各部出关迎战之前,接敌的顺序就已经定了。第一队安平都尉完颜陈和尚,第二队折冲都尉夹谷泽,第三队振武都尉温撒辛,第四队右副元帅完颜赛不,第五队虎威纥石烈乞儿,第六队左副元帅完颜从坦,再往后,则是从南方边境逃回以后,尚未重编的数千人。
而六队都以敢死之士为前导,甚至主将本人都已经决心亲自带队,上最前线搏杀。
可现在看来,轮番冲锋是不够的,那只是轮番给定海军的铁火砲做靶子而已!
完颜从坦另外还注意到,定海军中军上空升起了一个圆球形的怪物事。那东西涂作天青色,又掩映于漫天烟尘中,不仔细看,怕是发现不了。
那应该快就是传说中曾在定海军讨伐辽东时出现的热气球。热气球底部,隐约有人登临吊篮,瞭望远近,所以无论己方作何调度,都在定海军的掌握之中。
己方要缓战纠缠,敌军能一轮轮地投出数十上百枚的铁火砲,于万军阵中杀人如屠鸡犬;己方要调度兵力展开乱战,敌军居高临下,把任何调度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计谋可以施展。
这一场,其实己方没什么针对性的办法可言了,就只有拿出人命硬拼、死拼。
完颜从坦忽然想到,此前他曾和同僚谈论郭宁,总觉得那郭宁是个勇夫,凡战殊少计谋和指挥上的亮点,而总是靠着蛮力制敌。谈论到最后,众人又都觉得疑惑,为什么那些和定海军战斗的对手,不扬长避短,非要配合着郭宁打硬仗分胜负呢?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不是对手乐意打硬仗,是因为郭宁这厮狡诈异常,他在战前、战中都有手段,迫使对手只能以打硬仗来求得一线胜机!
完颜从坦霍然转身,大步下了望车,翻身上马:“不必留手了,各部左右展开,冲锋吧!咱们全力杀入,摧毁敌军投石车的,为此战首功;斩杀郭宁首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