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全不理会路边的闲人,他冒烟突火,顷刻间就深入火场百步。
这样的大火,一定事前经过精密计算,布置巨量的引火之物,并用精干人手同时点火,才能造成。眼下火场的规模,已经扩张到了南薰门大街左右两里以上;掩过了两大片城里的菜地,才稍稍放缓。
天晓得开封城里的官员们何以如此大胆,这样的火势如果不加以控制,半个外城都能烧没了!女真贵胃们自家缩在内城,是真没把外城零散居住的百姓当人吧?
说来真是可笑,郭宁入城之前,满脑子想着杀人,可真到了这里,却得忙着救人。终究李霆所部的突进是出于郭宁的命令,他不能眼看着李霆等将士没于大火,也不可能像那些破罐子破摔的女真人那样肆意妄为!
随着地位愈来愈高,郭宁愈来愈习惯血腥和无情的手段,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是那种凉薄的政客,更不是满心想着荣华富贵的野心家,而是始终与袍泽们站在一起的武人。
武人有武人的立场,有武人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凑近了火场仔细观看,从南薰门大街蔓延出的火势已经不再是蜿蜒绵亘的火墙模样,倒更像是巨大的,一团活着的火,正由着自己的心意肆意往四周推散。
在炽热的阳光下,火焰的红色不显眼。只有当浓烈烟云腾起,遮蔽阳光的时候,才能看到红色的火舌吞吐,不断吞噬废弃的房屋、破败的帐篷,乃至到处堆积的木料和砖石。
随着火舌的抖动,热量不断生成,侵袭着像蚂蚁一样奔忙在火场边缘的人。
郭宁浇在自己额头鬓发的水,很快被热风吹干。空气的高温让他的皮肤有焦枯之感,眼睛觉得刺痛。眼眶很快就遭更多的汗水涌入,而汗液的表层旋即被空气中漂浮的黑灰色烟尘覆盖,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黑色的痕迹。
此时一批定海军将士正忙着催动战马,把道路两旁近火的房屋全都推倒,然后用绳索系着木料拖开,防止火势蔓延。偶尔有百姓哭喊着阻止他们,都被毫不客气地威逼驱赶开。
往火场垓心处看,又有数条队列一直延伸,每条队列都由百余人组成,每人间隔数尺站着,把一桶桶用车辆运来的水接力传入火场,到处泼洒。
可是这点人手较之于翻卷烈焰,简直微不足道,他们灭火救人的成果,也微不足道。
他们往火场里深入了不过十余丈,在冒着青烟的废墟里拖出了十余人,可惜救出的每个人,几乎都已奄奄一息。
有的将士口鼻尚有气息,身体四肢却被烧得像焦炭那样了,甚至身上的护心甲还散发着高热,救援者的手掌碰了上去,立刻被烫得起泡。还有将士被拖离火场的时候一直在狂吼,那吼声撕心裂肺一般,因为他大半个面庞包括眼鼻五官,几乎都像蜡一样,被烧得化了!
这样的伤势,几乎不可能有存活下去的希望;任何施救的想法,只不过让他们徒受一些时间的折磨罢了。
这种情形对展开救援的将士来说,也同样是折磨。
带队的军官瞪着那些惨不忍睹的躯体,隐约认得这几人是自家熟悉的同袍,两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狗东西,竟敢放火……宰了他们!老子要宰了他们!”
军官连声喊着,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宰谁,又该怎么去宰。他翻来覆去地喝骂几句,随即往自己身上勐浇了一桶水。
他指着火场中一处被横七竖八木料遮挡的方向,嘶声吼道:“那里!那里!我方才听得清楚,有人在求救!那边一定是有活人的!而且不少!我冲一次,试着找到他们,你们跟着我,准备着多往我身上浇水啊!”
“都将,又要冲吗?”几名士卒看了看自家身上燎泡,无不面露难色。
那都将勐瞪起双眼,待要喝骂,郭宁毫不犹豫向前。
他从身边将士们手里取过几个盛水的皮囊,背在肩上;又从袍袖撕下一副布条,遮着口鼻,随即他道:“你带路,我们冲吧!”
烟火缭绕间,都将只觉得说话的声音不像是自己部下,但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他叫了声好,立刻拔足勐冲,郭宁紧随在后,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闪动几下,便消失在烟火后头了。
侍从们没想到郭宁到了这里犹自不足,还亲自顶着烈火救人!
“国公!休得莽撞啊!”十数名侍从连声惊呼,纷纷跟着撞进火场。
周围士卒们大惊失色:“什么?国公进了火场?方才那人,竟是咱们的周国公吗?”
这些都是直属郭宁的亲军将士,日常和郭宁在同一个教场操练武艺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哪会不认得郭宁?只不过被烟尘遮挡,又在火场边缘心慌意乱,压根没仔细去看罢了!
此刻听得侍从们惊呼,将士们顿时反应了过来,只觉得自己昏了头,瞎了眼。
两名因为身上燎泡而不敢前进的士卒捶胸顿足,还以头抢地,撞得自己额头冬冬乱响:“是我之罪,怎么就让国公去冒这样的险!”
下个瞬间,更多人往身上哗哗浇水,随即向着火场狂冲而入。好些人一边勐冲,一边还呛咳着大喊:“往右边去!国公是往右边去的,我们跟上了!”
推着运水车辆到此的宋军将士眼看这等舍死忘生情形,几乎都傻了。
南朝自有豪杰,宋军里头也有的是知死不惧的好汉。可谁能想到,北国豪杰是这样的风格?一个距离黄袍加身、改朝换代迟尺之遥的军政势力首领,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