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以强军镇压四方,究其实质,强军来源於财力。没有钱财的支撑,再怎样的强军也只是样子货。便如後世某毛民之国,怒而兴师数十万攻袭另一毛民之国,结果一战未成,随即暴露了内的虚弱,不免沦为笑柄。
大周自然是很有钱的。郭宁在割据山东的时候,就依靠海上贸易发财。这几年,大周各地都有铁厂、碳厂、纺织场拔地而起,制陶瓷的名窑也规模不断扩大,更不消说北方畜牧业带来的滚滚财源。
财源滚滚对於控制中原和北方的巨大政权来说,自然是好处。问题在於,富裕并不一定带来稳定,甚至偶尔在新生的王朝内部引发不稳定。
大量人口脱离土地,转移到工商业以後,首当其冲的结果,便是农业生产受到影响。
大周的核心疆域,前些年大都遭受过蒙古军烧杀掳掠。以蒙古军的残暴,所经之处百姓人丁减半都是往少算的,很多地方的百姓被整城整村的屠杀,数以百万亩的良田被抛荒,唯见白骨嶙峋,没於荒土。
眼下地多人少,正是需要大举开垦,恢复国家元气的时候,偏偏很多人去了海上和工场。壮丁少了,耕种和开荒都受影响。何况农业有天然的不稳定性,若不趁着这几年天时尚可抓紧努力,到了天灾频仍的时候怎办?地方官员们对此颇有怨言。
另一方面,许多壮丁脱离土地之後,有了家底,有了组织,有了见识,也有了胆量。於是他们本身就成了扰动乡土秩序的因素,至於那些从海上折返的,更多半变得凶悍桀骜。
後继的影响有好有坏。好的是,地方官员受到制约,很难一手遮天,有些官员因此倒霉的过程,郭宁看了都直乐。坏的是,因此生出诸多矛盾无论对错,也无论最终结果好坏,处理的过程事实上占用了大量资源。
此前天津府附近开拓港区的民人闹事,便是一例。干活自然是苦的,朝廷给的补偿也不少。奈何人有了比较,心态就和原来不一样了,不那容易安心做牛马。
郭宁当年起兵的目的,就是能让汉儿们不再做异族的牛马。但他和他的夥伴们再怎努力,餐桌不可能无限制地扩大,餐桌上摆着的酒菜也不可能无限制地增加。大家都想在桌上,但总有人挤不上桌;大家都想吃肉或者啃骨头,但也总有人付出的多,收获的少,不得不喝汤乃至喝泔水果腹。
喝泔水的人会有怨气,有怨气就会生出动荡。当郭宁自己流窜於草莽的时候,对此可以心有戚戚,但他现在是皇帝了,身边的人也都富贵,屁股既然换了地方,考虑的角度就会变化。
早前在山东的时候,这并不是大问题。因为山东的体量毕竟有限,定海军从海上输入的资源规模足够巨大;从各地投靠定海军的流民,乃至定海军从战场上捕获的俘虏充作奴工,也足以填补人力的不足。
至不济,还有从东北内地持续引入的生女真或其他异族,他们落後的文化和经济,就保证了他们兴高采烈地蹲在桌子底下卖苦力喝泔水。
但随着大周建国,地盘大了七八倍不止。以前可以毫不介意的地方,现在都要纳入统筹考虑的范围,朝廷不可能放纵人力资源的肆意流动,也不能允许任何一个行业无限制地抽取人力资源。
偏偏那多行业都如雨後春笋,稍慢一步就时不我与,亟需用人的地方每天都在飞速增长。
换句话说,想要把桌子做大,就得要人。可桌上的酒肉有限,愿意卖苦力喝泔水的人不够用。
最近一年来,陆续有矛盾和冲突在工场和农村间发生,北疆新开设的大片农场隐约有和内地争夺利益的意思。甚至尹昌等武人公然推动南侵,也很可能出於政权和贵族集团的事实需求。
好在这会儿摆平了高丽。
郭宁忍不住微笑。
尹昌这老儿打仗的本事也就那样,但几十年游走於黑白之间、无数次黑吃黑的经验摆在这,台面上台面下的奸滑手段一样不缺。
高丽国的政变和内讧也很频繁,可他们那水平,停留在当朝宰执带几十人砍杀政敌,国王派十几个和尚暗杀宰执的层面,何等粗糙?尹昌这样的人放到高丽国去杀人,自己手上全不沾血,该清理的人已经死个尽绝……不知道高明到哪去了!
高丽国既在掌中,一个巨大的人力来源地就摆到了郭宁面前。
高丽国地狭而贫瘠,人口却多达两百万以上。高丽百姓普遍受到贵族们层层叠叠的压榨,随着高丽国的国政日趋荒唐,他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莫说最为不堪的贱籍之民,就算这两百万人占据大部分的良民,也都挣紮在极度贫苦之中,卑贱一如qín_shòu。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早都抱着有奶便是娘的心态。上面的大人物们既然不在乎他们,他们也不在乎上面的大人物。
所以高丽开国之初能和契丹人打得有来有去,眼下仅仅几批契丹人的溃兵流民,却能在其境内横行无忌。明摆着,根本没人愿意为了高丽的未来拚死作战。
这几年来,汉商在礼成港的聚落越来越庞大,投奔来的高丽人越来越多,也实实在在地出於混饭吃的实际需求。
崔忠献在的时候,汉商们通过各种途径向高丽贵族们请求,希望能把生意做得更深入,在高丽国境内开辟更多财源,却被崔忠献为首的都房持续压制。
现在崔忠献死了,汉商们可以把生意做到高丽境内,在瓷器、药材等方面的收益翻番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