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郭宁隔墙倾听,听到这一段後才放心离去。他缓步走到自家内院,没话多少时间,吕函竟能提前晓得靖安民与他人的谈话内容。都元帅府发生的事情,什都别想瞒过这位与郭宁一同白手起家的皇後。
对此郭宁并不惊讶。
莫说一个小小都元帅府了,放到整个大周范围内,也是一样。当年郭宁起兵,许多家属妇孺,都是吕函在照顾。後来军人没有成家的,也有许多是吕函帮着张罗婚事。吕函当然没有亲眷可供联姻,但为此认了不少义姐义妹,结下了闺阁间的情谊。到如今,这些都是信息的来源。
郭宁对此,很是满意。在他看来,唯有吕函耳聪目明,能代替丈夫去听去看,作为另一对眼睛,他才能够真正放心。
作为真正从底层起家的开国皇帝,郭宁亲身经历过部属分崩离析,也亲身体会过一个首领面对着部下们涌动的人心,要权衡起来多艰难。所以他从来都把极大的精力用来在收束和掌控人心,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汉儿军人当年在女真人眼中,仿佛猪狗一类,用来填沟壑的消耗品罢了。摆脱这种悲惨的命运,为自己和後代换取富贵,是他们最大的梦想。郭宁给了他们想要的,这才赢得了他们的效忠。
为了保证军队始终可靠,郭宁还通过大量的军校反复灌输忠於国家的道理,不断抽调军中骨干到身边的禁军系统,日常施展解衣推食的手段。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永远不变的忠诚。军队依然会出现自行其是的苗头,军人集团基於自身利益,也会生出自己的想法。
郭宁不可能因为一场大梦就凭空超脱时代,他营建再多的军校,搞再多的思想教育,也不可能把军队变成後世那支人民子弟兵。军队集团的欲壑难填,其攫取利益的渴望,仿佛不断捕杀猎物的兽群。某种程度上,这种贪婪正是军队战斗力的来源。
郭宁最多只能做到依靠情报机构,严密地监察军队,但却不可能对军队大动干戈,彻底清理军队为数众多的刺头。因为那就等於自家操刀去阉割军队的野性,摧毁军队的战斗力。
把军人集团一拨拨实力派和渴求利益到出格的人物被释放到海外,短期内能够遏制军队失控的风险,满足武人勳贵的胃口,同时把军人集团的破坏力释放於海外。这便是好些亲信臣下反复筹谋而出的最佳策略。
但很显然,站在吕函的角度,立即看出了这种策略的负面影响。
这时吕函托着腮看郭宁吃饭,见丈夫狼吞虎咽,她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幸福感觉,就像个普通殷实农家的年轻妇人。但这普通妇人言语中谈的,又是极关键的军政大事。
“你知道的,我的那些姐妹的男人,未必每个都坐到高位。好些人的本事只在刀枪上,没什经营家业的脑子。所以这数年来,大部分军户过日子靠的,还是朝廷赐给的田地,顶多加上某个官营商行的分红。”
要为数量巨大的将士们统一分配军田,真不是容易事。几个官有商行的分红更是每年都要按照年资,军职,军功来计算调整。兵部和都元帅府为了这两件事,长期养着几百个账房先生,算盘珠子劈劈啪啪地从来不停。
吕函提起这两桩事的口气,却不那重视,郭宁忍不住回了一句:“这也不少了。”
“是,这也不少了。较之於当年在女真人治下的苦日子,好得太多太多。参股商行的分红数量也不少,足够一个普通士卒供养家中数口人,过上殷实生活。可将士手拿到的,毕竟比不上那些会钻营的。”
吕函微微皱起眉头,道:“如今北疆各处军堡,每月都有补给车队和商队往返,有家书和邸报往来。偏厅那夥人,在军中也有的是同僚、旧部。靖安民要求他们大张旗鼓,那消息短期内必定传遍各地。很多人就会想,这帮满脑子钱财的人,都得了好处;凭什忠於国家、忠於皇帝的憨实汉子就要在寒苦北疆熬着,随时和蒙古人玩命?”
郭宁把粥碗放下,打了饱嗝。
适才陪着左右司的吏员们简单吃过一些,肚已然半饱,这会儿再想表现得积极,奈何肠胃容量有限。
“你的意思是,这个消息一旦广为散布,边疆武人们会普遍地羡慕,都想往海上去?不愿意留在前线吃苦?”
吕函点头:“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咱们年少时,在乌沙堡耳目闭塞,压根不知道好日子是什样,只道兵卒生来就这艰难。饶是如此也总觉得,女真人让我们汉人顶在前头与草原各部恶战,自家去南朝宋国尽情撸掠,甚是无耻。六郎你记得,有一次你奉命打猎回来,正逢着指挥使吹嘘早年在南朝的事迹……你做了什?”
“还有这事儿?”
郭宁一时还真没影响,想了想,才哈哈大笑:“我让吕素往猎到的黄羊撒了泡尿,然後献给指挥使。晚上指挥使把羊肉烤了吃了,只当有些羊骚。”
“是啊,我们那时候尚且如此。北疆将士们与我们,又有什分别?将士们本来都以为,朝廷以海上所得的财富倾注於北方,而立功受赏的机会也在於北方,现在忽然有人大肆宣扬说,朝廷拿下了高丽,後继将动用几万几十万人去海上直接捞取好处……”
吕函抬高嗓门:“那多人都去吃肉,谁留下啃骨头?谁还愿意留在北方吃苦?军心一定会乱!靖安民这番话,是谁出的主意?”
听得母亲猛地大声,正在对岸沙滩玩耍的郭靖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