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城西城门口,突兀间出现的无头道人并未引起注意。
亥时的城门值守已经困顿袭身,无头道人身法鬼魅地来到正祥街上,只有巷口里的黑狗发现了他的气息。
老人们说,黑狗血能够辟邪避煞,狗招子能够看到不是阳间的东西。
但无头道人似乎不讨厌这群野狗。
他双手抱元守一安静踱步,背后一柄木剑歪斜欲坠,好似一柄偷工减料的簪子。
钟梵结束了盘膝打坐,亦是来到正祥街上面朝西方。
“方才那少年拿走了你的头颅,让你这修道之人也有逛青楼的福分。”
无头道人闻声抖抖手腕,身后漆黑如墨的高天上划过一道流星。
他的步履不停,每走一步都漾出青莲道韵。
天上流光破空,一颗头颅砸落如荧惑守心。
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他沾满霜雪的光滑脖颈,只是方向上打了个回马枪,将紮着道簪的后脑对准了钟梵的老脸。
头颅发出一声慵懒的抱怨,无头道士伸手抱住双耳,就这般缓缓拧动脑袋将其扭转过来。
“嘎嘣——汩汩——咚咚咚咚——”
声音好似研磨豆浆的石磨盘,他扯着耳朵鼻子略做了几下调整,随着一声骨节的贴合挫响,脖子上淤积的血管好似开闸放水般疏通起来。
血水从下颌一直灌溉到头皮,整张马脸也好似倒满琼浆的夜光杯般有了人色。
“拿去便拿去,我那颗头颅本就是烟花柳巷的常胜将军,但我觉着你更想看我这张老脸。”
来者桀桀发笑,正是和温叔牙分别后的陆某人。
钟梵仔细瞧看几眼,又瞥了瞥依旧安静的画舫楼船。
“那少年应当是和叶家有怨,你指使他进阑秀坊说明知晓我的软肋所在。朝中知悉我的宗门出处者唯有舒家,但眼下舒家已被满门抄斩,看来你也是舒家旧人。”
陆某人闻言撇嘴,似乎对这个称谓不屑一顾。
“舒家那群顽固之辈和道爷脾性犯冲,你背后是大都督府里的诸葛佬,又不是叶崇山的人,为何对那后生如此死缠不放?”
此言一出,钟梵的气息霎时锐利如箭。
“竟然对我知之甚多,你此番为何而来,你的头还是那少年的头?”
“我觉得还是你的头更好一些,我的老友拜托我照拂那少年几许,而你却想要他的命还有他的刀,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你的命留下更好。”
钟梵闻言表情哭笑不得:“你这牛鼻子虽颇为诡异,但五脏源炉却并无高深修为。今日我本不愿大开杀戒,但你竟连鬼彻的事情都知悉,看来你有被我杀死的资格。”
言罢,钟梵再次施展道成寺钟。
他很认真地看了陆某人一眼,陆某人很慵懒地回了他一眼。
黑夜的风还是那般紧皱。
两张老脸在风尘里互相凝视深沉。
“你瞅啥?”
陆某人伸个懒腰,打着哈欠往前走了两步。
“不可能......你怎会不受道成寺钟的影响?”
钟梵一脸的不可置信,挽着黑袍朝后方退了两步。
天上还是没有月亮,国子祭酒大人今夜有些许怀疑自身。
然后,那只眼珠再次遮盖了天穹。
陆某人望着那只眼珠的瞳孔,望着它侵吞黑夜笼盖整座南淮城的硕大眼白,望着它千沟万壑般绵延无尽的红色血丝......
揉揉眼睛,又打了一个哈欠。
只不过,这声哈欠显得有些韵味悠长。
嘴巴里呼出的白气好似白鳞长龙,他的嘴角越咧越大,白气升腾袅袅,仿若一口刚刚蒸熟馒头揭开的锅盖。
白气带着不知几多年岁没有洗漱过的口腔韵味笼盖街市,好似酸脚老汉的鞋袜塞进火势正旺的熏炉般别具一格。
别致的熏炉在油滑的舌头下翻江倒海,四下跟随的黑狗被熏得直接倒地抽搐。但还未等看到狗嘴里吐露的白沫,汹涌如潮的白烟便充斥了整条正祥街!
西城门的守将昏厥了,街道旁的店铺百姓睡得更有味道。
整条正祥街好似桑拿蒸笼般不可视物,钟梵身居高位哪里受过这般下作对待,当即捂着口鼻也被呛得涕泗横流!
而陆某人却悠然自得地昂首阔步,一边吐着白气一边说着风凉话。
“我也识得一位天照宗祭师,知晓你们的软肋在何处。你们看似侵染神念意海强大无匹,但却不似修习五脏源炉者那般强健体魄。”
他一边走一边挥手驱散白气,此时的气浪已经浓郁到近乎实质。
“因此,不管是强大的刀修还是剑修,亦或是写诗杀人的儒修。只要能够近了你的肉身,你便再无任何胜算。祭酒大人看来也是心高气傲,面对道爷儿竟也不带个常侍互为左右,着实是没把道爷儿这口老痰放在眼里!”
言罢,他喉间嗡鸣滚动,真的咳出了一口血色浓痰。
这口浊物穿云破雾,落在地上竟冒出滋滋炙烤的脆响。青砖龟裂熔化瞬间被烫红了脸蛋儿,浊物化作血色的磷火,张牙舞爪地划烂了白雾蒸腾的云海。
紧接着,火舌勾勒出一只丑陋的鬼脸。
颧骨高耸如两座孤山,鬼眼圆瞪好似走马灯笼。一只翻天牛鼻嗅着风味迥异的白气,咧到耳根的饕餮大嘴厌恶地将白气喷出。
两根白气化成的獠牙从下牙床一直蔓延到天灵盖,将整张朱砂般血红的鬼脸映衬得煞气凌然。
陆某人并指如剑,引诀朝天。
鬼脸像鱼鳃般快速膨胀幻化,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