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在路上,突然下起大雪,由小渐大,扑簌簌的撒上街巷,落地融化。
叶珣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侧头去看父亲的脸,父亲闭了眼养神,疲惫的神色不见了平日里的威严,刚刚在值班室,父亲从椅子上站起来时明显踉跄了一下,叶珣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发现他脸色灰黄,瞬间似乎苍老了好几岁。
左手攥了攥叶珉冰凉的手,叶珉的学生服被扯破,露出里面的夹袄,目光梭巡向上,对上他乌亮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猫,正偷眼看着父亲的脸色,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禁不住的颤抖。
叶珣的心口撕咬般的痛,只是恨他们头脑发热,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万想不出会带来这样的后果,或许雨萌会恨他一辈子,如果大太太看到,或许会精神崩溃,如果二哥在家,或许会给他一拳,但如果二哥在家,这些事根本轮不到他来插手,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那么多的或许,世上哪会有或许。
叶珣害怕回家,害怕看到雨萌的眼睛,甚至害怕雨萌会这样死去,只有见到的人才知道她的样子多像死人。恍惚间却已经跟父亲走到门口,他用大衣裹住雨萌,身上的衣服是极不御寒的,下车走过前院的一小段路,浑身冻得发僵却浑然不觉,用带了手套的手拉紧了叶珉。
叶启楠突然停了脚步,原地深呼口气,突出一团白雾,冷冰冰的对身后吩咐:“叶珉,跪着。”
叶珣感到身边的孩子在颤抖,伸手一把拦住他的肩膀:“爹,你要冻死他的!”
叶启楠不理会叶珣的惊呼,头也不回往屋里走。
叶珣看着父亲无情的背影,伸手解了身上的武装带扔在地上,解开军装领口的盘扣,想脱下来披给叶珉。
“过来!”叶启楠停在门口,回头冲他呵斥。
叶珣怔了怔,继续解着衣扣,冻僵的双手有些不听使唤,呼吸越发的急躁。
叶启楠愠怒,伸手示意左右随从,转身进了屋。两名卫队军官折回来,动手去擒叶珣。
叶珣挣扎着被擒到客厅,父亲上楼更衣去了,只有他穿着潮凉的衣服被摁在沙发上动也动不得,客厅的落地窗外,叶珉落寞的身影在徘徊,而后似认命一般,缓缓跪在院里的青石地上。
叶珣脱了军装扔在沙发背上,瞪了那军官两眼,没好气的命令:“把我武装带拿进来,枪怕受潮。”
军官有些发懵,却到底没敢得罪这三太子,忍了口气听命出去。
陈家良从楼上下来,许是不太方便,身后跟着他的女助手。
“家良!”叶珣推开拦着他的人,迎过去,瞟了眼楼上焦急地问:“怎么样?”
“身体上没有什么大问题,身上的伤用了药,也打了破伤风,但是心理这关……可能难过,我能做的也只有用镇定剂。”陈家良拍拍叶珣的肩膀,声音如往常般淡然:“告诉家里人,好好照顾她,但要自然点,像平常一样——叶司令应该也不会太封建的,让大家想开些,现在是民国了,女人的人权当被尊重,为这样的意外毁掉一生,不值。”
叶珣点头:“谢谢了,家良。”
雨萌睡得很熟,脸色依然是灰白的,额头的伤口被裹了纱布,五太太在照顾她,原来父亲并没有换衣服,而一直守在雨萌的床边。五太太总是这样的,知道她的儿子在外面受罪,提也不提,问也不问,间或沾了沾眼泪,却一眼也不肯往窗外看去。在她眼里,老爷教子,做□的没资格插手,与三太太直来直去的性子大不相同,让叶珣看不明白父亲到底稀罕什么样的女人。
见叶珣进门,叶启楠做了个悄声的动作,起身拍拍他的胳膊:“去你房间。”
叶珣跟在父亲身后,来到自己的房间,小可退出去,关了门,便下楼去后厨要两碗姜汤。叶珣看父亲坐在沙发上,用食指中指捏揉着眉心,神色很是疲惫。也不敢坐,只杵在那,轻轻喊了声爹。
“坐吧,爹没事,就想到你屋来歇歇。”叶启楠声音很沉,想是外面天凉,略带了些鼻音。
“是珣儿的错,今天上午把他们强行带回来,就不会这样……”叶珣满心愧疚,多想时光倒流一次。
叶启楠摇头:“这是她的命,怨不得你。”
“爹让叶珉进屋吧,”叶珣犹豫着开口,“冻坏了坐下病,是一辈子的事。”
叶启楠苦笑了摇头,却提起一些毫不相干的往事:“你大哥七八岁的时候,我带着他练枪法,拎着根竹片儿,后院里树个靶子,索性撵走旁人,不许他穿裤子——那时天还冷,一枪打偏就是一板子,半天下来,屁股上常常大片大片的淤紫,两腿疼的站都站不稳;你二哥吃的苦更多,十来岁让我扔到军营里砺练,我说了,一视同仁,所以他在负重长跑的时候,腿摔骨折了,捡了两根竹条扎上,硬是咬着牙跑下来。”
叶珣怔了怔,叹了口气,所谓世家子弟,光彩照人,权倾一方的背后,谁能看到他们付出的艰辛。
“你呢,在外面受了不少的苦,自回家,爹也少不得管教你,虽说爹年纪大了,时有舍不得的时候……”
“爹……”叶珣哽咽了,蹲在父亲跟前。
“爹自恃持家严谨,可这些年来,从你们母子失散,到瑄儿断腿,再到今天的雨萌,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无疑,治家上,爹是失败的,而且,爹很累了。过阵子,我会以完婚为由,叫你哥哥回来。”叶启楠像从前那样,揉乱了叶珣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