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各处忙乱,正月府里爷们放年学,闺阁忌针线,柳儿顿时有些没着没落的。
杨梅回家过年去了,鸳鸯父母在南京,跟哥嫂尤其那嫂子,顶着一双恋慕富贵的势利眼。鸳鸯与她也没什么话讲,索性只过去哥嫂家吃了顿饭,就借口差事要紧回了府里。
经过柳儿窗前,隔着玻璃,见柳儿正坐那里描花样子,索性今儿也无事,掀开猩猩毡的棉帘子走了进去。
“怎的没出去,刚看见秋纹她们几个在鹦鹉那里抓子呢,还有玩牌的,你怎的不去?一个人呆坐着有什么意思呢,正好趁机和大伙儿亲近亲近。”
柳儿放下笔,忙起身倒了茶来,拖出炕桌底下的海棠什锦乌木攒盒,放到炕桌一角,揭开盖子,露出里面各色果子蜜饯,向鸳鸯这边推了推,“我倒是想去呢,可想起过了正月,林姑娘就快生日了,还有杨梅姐姐也要出嫁。我也没别的,想着做几样针线,聊表心意。如今虽不能动针,选选花样子还是能的,可比划半天,也没想好做什么。要不,姐姐帮着参详参详吧。”
因着过年,柳儿一色鲜亮衣裳。桃红撒花杭绸小袄,小立领的领边袖口,绣着粉蓝色缠枝蔓草葫芦纹,纽襻直扣到脖颈下。双抓髻的红绳上缀着一溜儿粉色小珍珠,也没别的簪环,衬着粉白的如花笑靥,晶亮双眸,跟年画上的女童似的水灵喜气。下面葱绿棉裤,散着裤腿。小脚上穿着撒花白绫袜子,盘腿儿坐炕桌面前。俏生生如二月柳芽,脆生生似乳燕初啼。
鸳鸯有一瞬的怔忪,这才真真体会到,什么叫□人肉儿,什么叫解语花,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难怪大姑娘一见就要了去,老太太也喜欢。
回过神儿,伸手拿起柳儿刚刚描的花样子。却也说不上描,柳儿边想边画的,一支柳树枝干垂着丝丝嫩柳,其间憨胖的两只黄莺对瞅,一飞一立。翎羽绒毛丝丝缕缕细致入微,几乎能听见振翅之声。
“咦,你这是描的什么样子,倒是讨喜,难道是想着‘两个黄鹂鸣翠柳’么。不过除了帕子、屏风,尺幅太小抠手呢。”
“姐姐倒是好眼力,刚刚翠墨直说是两只胖八哥儿,可见我们院里那些鸟雀白养了。佛主保佑,好歹没认作两只鸡崽子。”
把鸳鸯乐的不行,道:“好歹你这黄莺头顶翅尖尾尖都是黑色的,这般显眼,有这样的八哥鸡崽子的么。”
知道柳儿要绣了桌屏,倒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又聊了些闲篇儿,又帮着柳儿参详了给杨梅的针线,毕竟两人都要送的,可别重了。
最后柳儿定了给杨梅做四季的四只荷包,鸳鸯因为针线一般,找了好料子,打算给杨梅做一套抹额领袜,料子贵重,绣花相对可以简单些。
因过意不去,便非要给柳儿做荷包的尺头,说跟她的料子也相配。都是老太太赏的,就一匹,用完就没了。
柳儿推却不过,只得应了,其实做哪个对她都没差。
倒是林姑娘的寿礼,着实难办,林姑娘与别人不同,她有心交好并从心里愿意亲近,东西自然要费心思。
挖空心思,画了三张图样子,索性拿去,让林姑娘自己选,就手儿她自己还能题个诗上去,倒也别致。
林姑娘见柳儿来了,十分高兴,让丫头倒茶拿果子的一通忙活,她却拉着柳儿说起话儿来。把柳儿这几年的事情问了个遍,柳儿也捡能说的都说了,林姑娘听后,叹息一番,感慨道:“可见命运无常,能活着一日,便要好生珍重才是。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与君共勉罢。”
两人都听懂了这话,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听柳儿要给她绣一扇桌屏,放书案上,或妆台上,先是很高兴,转瞬又看着柳儿道:“不必如此费神,倘或有不便之处,便也罢了,你的心意我却知晓了。”
柳儿心内微酸,越发觉着这位‘林姑娘’体贴,轻声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谁没有偶然间,做出一两件得意针线的时候呢。”
林姑娘略一沉吟,便道:“罢了,我也不和你讲那虚礼了,这个我着实喜欢,针线上头我又不在行,劳烦你,我可就点单了。”
柳儿笑:“便是要姑娘欢喜的,想怎么着,姑娘只管说就是了。别的不敢说,针线上头柳儿还是能看的。”
林姑娘点头,“这个我是信的,满府里,也未必有比你强的。这样罢,就这个两只胖黄鹂的,再加上两只文鸟,鹡鸰什么的,你看着弄,总要以画面合适为要。有了柳树,下面花卉什么的,加上一两样,我喜欢鲜亮精致的花草。我给你预备底料丝线,别的还有什么你只管开了单子来。对人只说我让你做的,我给你的图样子,别的你别理会,可好?”
柳儿自己预备这些东西,现今还真不太方便,当下点头应了,“我且先把图稿定下,姑娘瞧着好了,出了正月便可开始做了。”
林姑娘看着图稿点点头,“形制大小你不必管,反正都是要你受累。”忽地想起什么,扬声道:“紫鹃紫鹃。”
这林姑娘和柳儿说话,身边却并没有丫头伺候,都自动在外间做事说话儿听使唤,紫鹃听叫自己,忙过来,“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林姑娘点着手里的画稿,“我记得旧年间,我们换过一种碧窗纱,那换下来的旧窗纱,可还有么?”
紫鹃听见就笑,“姑娘真是,让人听见以为你多俭省呢。可不知,多少值千值万的东西都随手散漫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