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夫人小心地将质朴无华的木簪子簪到半偏的云鬓里,自榻上起身。
见盛沐面容上因惊异而微微扬起的眉,她笑道,,画奴害人无数,妾的先人也曾是亲历者之一。逃得生天后,便将其著于书,以警后世。,
所以当岁虚灵笔无意中提及画皮之术的时候,费蕊才知道岁虚灵笔竟然就是当年曾被画奴操控的那杆笔。而盛沐,很有可能就是岁虚后来那位主人的后代。
费蕊微微一笑,,所以,我是在对画皮之术有明切的了解下,才请求岁虚施展此术。岁虚对我并无任何的欺瞒哄骗,还望女郎莫要误会它。"
盛沐摇摇头,叹道:"我并无误会。夫人既然是早年受难者的后人,想必对于您的祖先是如何在画皮之术下留得性命,也是清楚了的。"
费蕊面容上的笑意若浮光般不真切,带着某种飘忽与淡漠:"很清楚。所以,女郎不必再劝费蕊了。"
寝宫里那股冷而幽的香气还在缓缓飘散着,罗幔重重处,似乎隐约有人影晃动。
是张仙跟过来了。听到费蕊的话,他连灵体都有些不稳。
盛沐理解费夫人的痛苦。盛沐和孟旦认识的时间不久,在听到他暴卒的时候,心头仍有悲伤与遗憾。何况费夫人,与孟旦是少年夫妻。
情生如幼木,数十年生长。一旦长成,难以了断。
而夏主有龙气护体,又有国运在身,费夫人服侍杀夫的仇敌夏主,又因为蜀人安危,不能对他起杀意。胸中苦痛,可知一二。
然而,盛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费夫人就此耗尽自己美丽的生命。
看到盛沐欲言又止的神色,费蕊忽然笑了起来,妖娆而艳美的笑容,好像当真是芙蓉里开出的妖精。她忽然凑近了盛沐,道:"阿烟莫不是真以为我是为了三郎守节?"
见盛沐蹙眉看着她,费蕊点了点自己的朱唇:"三郎在我心里呀,永远无人可以替代。只是三郎在我费蕊心里,还真不是最重要的。"
"何况,费蕊一个离乡背井的亡国妾妇,活得够久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费蕊仍旧是笑容妍丽无匹,只是大约是错觉,盛沐却从中看出了一些凄然与......释然。
她的先人是怎么活下来的?费蕊记得很清楚,阿母在温暖的春日里,在满山的芙蓉香风吹拂中,抱着年幼的她哼曲。对她说:"啊,祖爷爷啊,他受伤后,一觉醒来,竟然忘了那个最爱的美丽姑娘啦。然后祖爷爷的病,很快就好啦。"
家族的手札里记载:先人,在忘记了那个所爱而又求不得的女子后,一生寿全。
画皮之术,中此术的人,只要彻底遗忘求而不得的挚爱,就可以与岁虚断开牵连,彻底挣脱此术。
费蕊也想活命,也想。
只是那时夜半,费蕊听雨檐下。
雨淅淅沥沥打在琉璃瓦上,打在地上,滴嗒声在天地间连成一片。
她南望时,忽然想起蜀中的雨,是雾一样丝一样飘的。然后就一发不可遏制,想起了少时母亲抱着她看芙蓉时哼过的小曲,想起蜀中九曲十折的山路旁绵延不尽的采桑人。也想起少女的她是如何看着妍丽的蜀锦成丝。想起少女的她和少年的孟旦是如何相识。
忽然泪痕湿宫锦。
雨打了石阶一夜,点点滴滴。而她倚着夏宫的宫门,看了一夜南方。
作为前蜀妃子,今朝贵妃。恐怕终她一生,也回不去了。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女郎,你问费蕊最看重什么?
母亲、闺友、三郎,蜀中的雨,蜀中的芙蓉,蜀中的锦。年幼撒泼的她,年少爱娇的她,柔情长成的她。童年、少年、成年。
混在一起的记忆,叫做故乡。
若是忘了三郎,是心缺了一半。
但若是忘了川蜀故里,我费蕊,也就不是费蕊了。
盛沐从费蕊的寝宫出来,心情十分沉重。就在此时,她耳中听到了呜咽的哭声。那哭声自帷帐后传来,如秋夜里,大风刮过树林时的簌簌声。叶落,人不知。
盛沐踏出宫门的脚步一顿,回头望去:费蕊正自那扇朝南的窗里,遥遥望出去,似乎是陷在回忆里,不知在想什么。
而一袭帘帐之隔的张仙站在那,在听到费蕊拒绝解术时,他脸上的绝望之惨烈,令人不忍卒读。
费蕊,却毫无所觉。甚至从来不知道有一个灵魄,因她而生,为她几乎魂飞魄散,为她苦苦哀求别人,最后为她落泪。
盛沐十分愧疚自己的学艺不精。她打算先让岁虚留下,以灵力减少费蕊的生机流逝,她则再独自往各处仙山福地走一遭,谋求画皮之术另外的解法。
费蕊却仍旧拒绝了。她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盛沐不欠她。
但是盛沐坚持问她有无心愿。费蕊本不言语。待听到盛沐说自己还要去一趟蜀中,再三问她。她才低头许久,红着眼眶请盛沐将她的一件信物,带去蜀中,给她的一位昔年闺中友人。请那位友人,在费蕊母亲的墓前烧掉。
辞别的时候,宫墙柳,柳色青青。
费蕊遣散了宫人,独自立在宫墙边,与盛沐岁虚话别。
盛沐道:"那些青苔,夫人若是留着,就服用一些,可以减弱些许体内的衰弱感。我会尽量早些赶回来。夫人千万保重"
费蕊微笑:"女郎珍重。"
然而盛沐隐着身形踏出宫门时,却莫名有些不安。
回头看时,金色的阳光投下来,那雕梁画柱的宫殿,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