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时候,张嫣与母弟返回父亲张敖的封邑宣平,一路上,鲁元时不时的忧虑的看着她,张嫣转面微笑,“阿母,”她将脸颊枕在母亲膝上,温声安慰,“你莫要担心,我很好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老去。
车外一声喧闹,御人手忙脚乱的勒住马,让马车停下。鸡鸣声,牛羊声,马嘶声,男孩子的笑闹声连成一片,一个声音扑到车厢外头,连声叫道,“阿姐阿姐,你回来了。”
是弟弟张侈。
张嫣放声微笑,掀了帘子跳下车去,看车外一片热闹的情景,扯过张侈训道,“你看看你们,弄成什么模样?”又对站在数尺开外的张寿笑道,“阿寿也在啊。”
“不公平。”张侈挣扎道,“阿姐对三弟就那么温和,对我就是又骂又扯的。”
“阿姐,”马车中张偃从睡梦中醒来,探出脑袋,迷蒙道,“你在和谁说话说呢?”脸上还残存着两分睡意。
张侈的面容微微沉下,张寿也僵了僵。
张嫣回头招手道,“阿偃,下来。”
于是张偃努力睁了睁眼睛,听话的跳下车来,迈着小短腿走到他家姐姐身后。
“这是侈,这是寿,”张嫣拉着他的手为他介绍道,“虽然以前你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都是你的哥哥哦。”
“这是阿偃,”她复对张侈张寿笑道,“你们都知道的,以后要像我爱护你们一样爱护弟弟哦。”
“侈和寿么,”车中,鲁元咳了一声,唤道。
张侈张寿俱恭敬的走到嫡母的车前。唤道,“母亲。听说你和阿姐回来,便特意出来接你们。”
“阿姐,”张侈拉了拉张嫣的衣袂,“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骑马?”
“好啊。”张嫣眼睛一亮,笑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我早就厌了。”
“阿姐”,小偃儿抓住阿姐的裙裳嘟囔道,“偃儿也要骑马。”
张嫣抱起他。弹了弹他沁汗的鼻尖,笑道,“姐姐十岁才学骑马。你想要骑,等你也长到十岁吧。”
“阿嫣,”鲁元接过儿子,吩咐道,“你别胡闹了。你今天穿的这衣裳,怎么能骑马?”
张嫣低头看自己精致的襦裙下摆,笑道,“没关系。”弯下腰去,抓住身侧裙角,猛的一撕。刷的一声,拉出一道口子。
“呀,”涂图叹道。“可惜了这条裙子呢。”
张嫣当没听见,在另一侧也撕开一道来,这样就可以跨坐在马上了。她的襦裙下另有自制的禈裤,不惧走光。
“看见宣平的天空,觉得心都要飞起了。”回头笑吟吟道。“阿母,你说。我们在这儿住一辈子,不也挺好呢?”言毕翻身上马,干净利落的姿势让身后的张侈张寿都不禁叫了一声好。
“我们来比比看,谁骑的最快。”她在马上明媚回头,沁凉的夏风拢拢的吹得她鬓角飞乱,水红色的衣袂翻飞,像五月枝头的梅子,青悠悠的打着秋千。有一种初夏的味道。
她大笑,抽打马鞭,身下骏马嘶鸣一声,扬蹄奔跑,像追着风一般。坐在马背上的她却觉着茫然,好像心里明明藏着一样东西,努力看,却怎么也看不清它的模样。
怅然若失。
跑了一刻钟,她勒住马缰,踱到路边等着。不过一小会儿,便见张侈和张寿从后面骑马追来,“阿姐你发疯啊,”张侈抱怨道,“忽然跑那么快。”
“那是你们没用。”她冷笑道,“我都几年没骑马了,你们还赶不上。”
挽着缰绳跟在母亲车后缓缓前行。身下的骏马不耐,打了个响鼻,刨了刨蹄,想要和先前一样飞奔。张嫣死死的勒住了它,我们想怎么做,和我们该怎么做,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事情。
鲁元发现,她的女儿变的不一样了。
并不是说她现在不好,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讲究妆服讲究饮食,她友爱弟弟善待亲朋,她甚至笑容灿烂终日不息,但她的笑容里,有一种燃烧的凄艳,这种燃烧灼热艳丽不可逼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小女儿,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成一个少女了。
孩子,是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少女,心中却开始有了忧愁,和因忧愁而生的欢乐。
每一个女孩,都将成长成少女。但每一个少女,都无法走回做一个孩子。
鲁元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蓬衣垢面,奔跑在丰沛之外的道路上。于是,她遇到了张敖。
少年时的张敖当真是眉目雅丽,神清如冰玉。
他骑着一匹白马,在马背上弯下腰来。
后来,父亲聚众诸侯公子为自己选婿,她在屏风之后躲的远远的,却在抬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豆蔻梢头二月初,最是人间好时节。
张嫣在庭院里荡秋千。
“推高一些。”她吩咐荼蘼与解忧。
“再推高一些。”
两个侍女推的满头大汗,“娘子你要我们推的有多高啊?”
张嫣伸手指了指院墙,“推到我,能够从那儿看到外面的风景。”
“翁主你莫是疯了吧,”荼蘼不解道,“真的想看外面风景,走过去看看就是了。干嘛非要荡秋千呢?”
张嫣笑而不语。
很多年前,她读过一首诗:墙里秋千墙外笑,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人走过她的院墙,听见她的欢声笑语,心旌动荡。
若干年后,他遇到她,谈起当年秋千轶事,和懵懂的心情。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