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18,六度卡农如约而至,范宁左手弹出一个摇晃前行的,似加沃特舞曲的旋律,在此自由对位的低声部背景之下,两条卡农旋律先后奏出,仅仅相隔半个小节,以亲密的姿态展开模彷对位。
长短音的穿插搭救,就像一场双人舞中两人肢体的伸缩配合,弹性又轻巧活泼的音乐形象,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聆听者面前。
“居然到了18条,已经是第六组结构了...”罗尹双手放膝、正襟危坐,完全沉浸在了范宁指尖下的音乐里。
她觉得舞台上的范宁先生,自原本空旷无垠的荒地起始,凭借自己一己之力,用一砖一石逐步砌建出了一座宏伟的大教堂,他的身形相比巍峨的建筑是如此之小,但建筑却是由他建成,这反而让其成为壮举,变得让人潸然泪下...
“这就是范宁先生此前所述的,‘数量’上的崇高和‘力量’上的崇高吗?...”聆听中的罗尹,膝上双手渐渐攥紧了自己的衣裙。
第七组体裁循环单元。
变奏19,小步舞曲。大众最熟悉的舞曲体裁,最早起源法国乡村,路易十四执政期间,在宫廷率先用其伴舞,因此进入上流社会视野。范宁左手敲击出分解八度的跳音,以主题低音为走向,作为明朗的三拍子舞步,右手则编织出两个声部的甜美旋律,中声部始终保持着流动,高声部则慵懒而相对静态化,展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气质。
变奏20,触技曲。一开场范宁就肆意地伸出双手,快速而灵活地交替击键,奏出分解和弦的反向进行。第9小节,新的三连音式音群出现,横扫高低音域,两种素材轮番做倒影式发展,营造了极其炫技的音乐形象,最后以轻巧的分解和弦消失。
变奏21,卡农曲。模彷关系上升为七度,g小调的沉郁色彩第二次出现,范宁以严肃沉缓的表情弹出主题,先是上行四度音阶,后是下行五度音阶,庄严中带着微微起伏的旋律互相追逐,似祈祷和告解交织,最后氛围落入静谧,以下行的小调分解和弦结束。
拱形结构的另一半,正在逐渐完成它的闭环。
第八组体裁循环单元。
变奏22,加沃特舞曲。范宁将主题的低音线条再次以最简洁的方式——一小节一个全音符来呈现。在此基础上,上方三个声部依次进入一个短小又鲜明的材料,简单质朴的对位方式带来几丝潇洒的意味,整个变奏在规则的问答中完成,具备鲜明的数理之美。
变奏23,触技曲。范宁调整了两个呼吸时间,微微舒展了几下手指,然后左右手接连弹下干净利落的一连串下行音阶,在发展过程中,它们逐渐被分割成四个一组,以双音的敲击或装饰音的点缀穿插其中,最后则化作双手交替的双音音群,结束在主和弦上。
变奏24,卡农曲。模彷关系上升为八度,同样有一条自由对位的低声部背景,但此条变奏的卡农形式并不十分严格,范宁以慵懒随性的状态向听众展示它的复调线条,作为自己的休息和整顿。
因为,全曲戏剧性最深刻的地方,要到来了。
“范宁先生,你结束了吗?”罗尹一直把聆听当成了对话,下意识地轻轻问了出来。
舞台上的范宁,离开键盘的双手保持了提起的姿势,就那么一直悬在上空。
或者,他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不,还未结束。”前方传来麦克亚当的声音,极轻极轻,却在罗尹耳边清晰响起,“从他的构思来看,最大分界线在15和16变奏之间,后面应该具有同等篇幅的内容。”
“他似乎在酝酿一种情绪,或在找一种状态…”维亚德林神情严肃,“就像,即将讲述某种绝对不如忽视的事件一般。”
范宁的左手轻轻放上琴键,又提起,来回欲言又止两次。
第三次,他终于找到了那种音色和情绪的感觉,闭上眼睛,左手落键,弹下了一个微弱但凝重的g小调主三度双音,随后,右手弱起,小心翼翼地奏出一个半音化的回旋音型,这个音型往上方六度迈出艰难的步伐,然后似叹息般步步滑落。
变奏25,萨拉班德舞曲,缓慢的三拍子。在前世,这条变奏有一个别名,被称为《哥德堡变奏曲》的“黑色珍珠”,以暗示其极不寻常的质感、色彩与情绪。
音乐行至此处,聆听者们突然落入悲痛之中,台上范宁的呼吸变得气若游丝,左手用悲悯和深沉的触键填充着中低声部的和声进行,右手则演奏着一条缓慢凝重,又蜿蜒起伏的旋律。
音与音之间彼此拉扯、纠缠,强烈的停滞感使时间向前的步伐变得异常缓慢和艰难。
“这是一场深刻的生命独白。”克里斯托弗的嘴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他觉得内心的种种回忆被唤起,一个接一个的画面在脑海闪过,让人不由得去思考审视,那些痛苦的或愉悦的,遗憾的或完满的。
在左手不断出现的半音阶和声之下,教堂内的光线似在一寸寸变暗。
高音区的下行旋律诉说着痛苦,可其间时不时夹杂着突然闯入的,朝上方跳进的高音,它们很多在调式外,形成完全没有任何过渡的离调转调,就那样突兀地竖在高处,寻路和求索的艰难,以及满怀痛苦的渴望,委实令人揪心不已。
最后短短四个小节,音乐足足进行了接近四个八度的连续下行,最终停在大字组的g音。
“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