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掌柜脚下发软,面皮紫涨,颤抖地指着他,口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贺老婆子眼尖地看见祝叶青进来,急得额头直冒冷汗,眼中绝望更甚,哭着截住他大逆不道的话:“你个混账东西,快住了口,莫跟你老子说气话!”
贺掌柜则冲上去给了贺世年几巴掌,他年纪虽大,然气极发狠之下,力道也不小,几巴掌下来贺世年的脸肿起来,嘴角破裂渗出血丝。贺老婆子劝也不敢劝,想上去制止却怕越发惹怒了贺掌柜,急得直跺脚。
“就冲你今儿这句话,打死你也不为过!你眼里还有主子吗?啊?出来混了几年,眼里竟连主子也放不下了!”贺掌柜难过地揪住胸口。
贺老婆子见他面色发白,唇色发青,唬得一叠声叫“老头子”,又见儿子血淋淋地趴伏在板凳上,双眼似是无神,贺老婆子哭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急得捶打自己胸口:“你们爷俩儿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祝叶青这才走出来,吩咐道:“先扶贺掌柜和小贺掌柜去歇歇,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贺世年听到这个声音,双目瞠大,缓缓扭过头,小厮们把他抬到担架床上,他犹死死盯着祝叶青。
祝叶青淡淡地回视着他,眉尖丝毫未动,清冷地道:“世年兄,一别二十多年了。”
贺世年狼狈地别过目光,正对上被搀扶着的贺掌柜怒火喷发的眼,他心里荒凉,对贺掌柜道:“爹,你在珠黎县做了二十多年当铺掌柜……”说着,心酸地流下泪来。
他们一家人被姚家老太太遗忘了二十多年,只有逢年过节,他老爹才会去一封问安的信。
贺掌柜又要发火。
祝叶青拦下。摇头道:“贺叔,这么多小子看着,好歹给世年兄留份体面。”
贺掌柜把贺世年打了个半死,他反而不好发落。
贺掌柜道:“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这种事儿都做了出来,他已是没了体面!”
祝叶青吩咐请大夫,等贺掌柜喝了败火的药茶,贺世年上了伤药之后,祝叶青就在贺世年房内坐下,不待他开口。贺掌柜眼中散着怒气,恶狠狠地将前事问了。
贺世年知祝叶青得了把柄,想要不承认。可开口问的是自己的亲爹,索性招出实情:“……我打小跟着爹出入金玉满堂,自认见识不比别人差,凭啥要在这个荒凉的地儿窝一辈子,只为了那一口饿不死的人挣扎?”
说到“别人”时。他特意加重语气看了一眼祝叶青。
贺掌柜又要动怒,贺世年转了悲凉的腔调唤道:“爹——,我是你的儿子,可谁规定儿子必须走父亲的老路?我也有走四方闯荡的心,却生生在马苑县折了大半辈子,如今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辈子差不多就要到头儿了……”
言毕,扭过头去,哽咽难语。
贺掌柜双手颤抖。想起贺世年小时候爬在他膝头听他讲他船行海上丝绸之路,马走蜀身毒道,那时候的贺世年满眼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可因为他这个爹无能,生生折了他的翅膀。
“可你怎能与那傅池春勾结……你难道忘了,要不是他。我们一家子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儿子有啥办法?他用你孙子和儿媳的命要挟,我又犯了糊涂轻信于他……”贺世年激动地扭回头。满脸是泪。
祝叶青听有变故,忙道:“世年兄,要不是有王府念着多年的情分照拂,我们家怕早叫他掏空了。每回出海,他眼睛盯得紧,竟是不许一个我们家的人进去。家中老太太守着爷们,分不出身来……这些,你也是晓得的,我们是一家的,无须瞒你。可你说要挟是怎么回事儿?我来正是为个真相,那高平书的话我信一半疑一半。”
贺世年始才认真打量祝叶青,祝叶青眼中真挚,一手拍抚贺掌柜的手,竟是无半分嫌隙的模样。臃肿的脸擦在枕头上,刮得他丝丝的疼,却让眼神越发清明,看得越发清楚。
“我就信你一回。”贺世年本抱着必死的心,见还有余地,便把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前年秋十月底,高平书到达兖州,刚到珠黎县便听说黄宝元的妻子已亡,因姚大太太交代他要与贺掌柜共同办理此事,并取回贺掌柜的亲笔书信,本想与贺掌柜共同查办此事,却起了昧金的心,打听仔细了,报告给伯京的傅池春。
傅池春知贺掌柜对姚家一片忠心,必不肯撒谎,又知贺世年的字得贺掌柜真传,且又是做的珠宝玉石鉴定行业,多少有些仿真的本事,便私下派人协助高书平绑架马苑县贺世年的家人。
高书平先兵后礼,用胁迫和利诱双重逼迫,承诺事后会给贺世年脱离马苑县那个闭塞小地的机会。
“……不过,自从姓高的走了之后便再未有一信,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姓高的虽没兑现承诺,我却松了口气。直到前些日子听说黄秀才的娘子立了牌坊,我隐有感觉梁州那边怕是知道了些风声,这才慌起来……没成想,美梦难圆,噩梦成真。”
贺世年自嘲地笑了笑,像是诅咒自己似的。
祝叶青叹了口气:“世年兄……”
“你要不信,也不必查,直接处置了我,我必定无半句怨言,我确实做了背叛家主之事,要杀要剐,听君发落。”贺世年梗着脖子说道,眼中坚毅。
祝叶青未曾料到多年未见,贺世年会产生偏激的想法,他的事情确实情有可原,可贺世年多年怀才不遇,已对姚家产生怨恨,这却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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