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老僧携着鉴初,离开了萧祁的屋子,只余下萧祁、伯贤、三人垂眸而思。
半晌,三人似才回过神来。
萧祁抬起头来道:“阿贤,你可别说,这老师父还真有两下子。”
伯贤亦抬起了头,道:“惠法师父本是高深莫测之人,所学所知,你我皆难以望其项背。”
晴远:“公子所言极是。”
萧祁轻笑道:“果如此,倒是我往日轻怠他了。”
伯贤嫣然:“若是庸常之辈,岂能与令尊结金兰之交?又岂能入神农谷如入无人之境?”
晴远:“公子所言极是。”
萧祁莞尔:“只是他讲话只讲一半,这可如何是好?”
伯贤端然:“惠法师父之所以如此,只怕是教我们自己领悟罢。”
晴远:“公子所言极是。”
萧祁挑眉而言:“既如此,不知阿贤可有所感?”
伯贤轻抿杯中茶,徐徐然道:“我以为,御下之术,赏罚为重,而赏罚之正道,唯公正二字耳。”
晴远:“公子所言……啊痛。”
原来是萧祁不知何时,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少言多听。”
晴远颇有几分委屈地摸了摸后脑勺,缩到了伯贤身后站着。
伯贤莞尔,拍了拍晴远的腰,以示安慰,又继续说道:“何为公正?我以为,当恪守以功论赏,以过论罚之理。方才惠法师父所指尔之过,乃是因下属无功而赏。贾奕二人以其神农谷属下之身份,其行为不过本分耳。然,尔以宝珠赐之,是谓无功而赏。今以无功而赏之,则来日何以励有功?”
晴远立于伯贤身后,侧首嘻然。
萧祁佯未见,轻呷杯中茶,颔首道:“所言有理。依老师父与尔之言,吾知过矣。只是论御下,论赏罚,吾虽已知吾之过,然不明何法为佳?”
伯贤言:“以吾所见,乃功论赏,过论罚耳。”
萧祁问:“何为功?何为赏?若以贾奕为例,我以少谷主之身份,临锦州,而贾奕以神农谷属下之身份奉迎照料吾等,实是本分;然吾既无要求糕饼,又无要求净水,而贾奕皆供之备之,此是本分之外,还是本分之内?”
伯贤答:“以我之见,当属本分之内。”
萧祁问:“何以见之?”
伯贤问:“奉迎照料少谷主既是贾奕分内之职,则照料周全,便是其职责之所在,而反之,不当以之为功而赏;若照料不周,则是失职,必以之为过而罚之,以儆效尤。”
萧祁闻之,颇有恍然之态,拱手道:“阿贤灼见。”
伯贤谦然,亦拱手道:“不过区区小见,何以如此?”
萧祁又问:“吾常闻,亦师亦友,然依伯贤见,则师高高在上,而学生必屈之,则亦师亦友岂非难矣?”
伯贤听得,嘻然,道:“眼前便有一例。”
萧祁讶然,道:“愿闻其详。”
伯贤道:“君与惠法师父耳。君虽常貌似不敬惠法师父,讽之哂之,实则遇事犹愿听其言,岂非亦师亦友乎?而惠法师父虽常笑尔黄毛小子,尔之所为胜于其者,其亦常鉴之。”
萧祁闻言,垂眸细思,后盈盈笑曰:“果真阿贤旁观者清。却原来亦师亦友,非违礼而行,乃观其分寸场合而行之。”
伯贤应曰:“是也,是也。”
萧祁又问:“依阿贤看,主仆当以如何相处?我见你与晴远素来同食共寝,你可曾担忧其之不忠?”
伯贤闻之,尚未开口,却是晴远涨红脸抢了话,“萧公子你休要污蔑于我!”
伯贤笑着拍了拍他,算是安抚,转头又向萧祁道:“我与阿远之间,是谓信任。此事很难以理论之,乃以心度之。”
萧祁莞尔,“阿远休要生气,我不过顽笑耳。”
“哼”,晴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兀自别过脸去,不看萧祁。
萧祁方要开口,却听伯贤正色道:“阿祁休要拿晴远顽笑,晴远与我自小一道长大,虽名是主仆,实则是兄弟之情,着实不可顽笑吾二人之感情。”
萧祁抬手作投降状,“吾知错吾知错,自此再不提了。”
伯贤面色方有几分缓和,又接方才萧祁之问道:“阿祁,你所言主仆之间如何相处,我料定你自幼江湖长大,必有所感悟,如今问我,不过看我如何答罢。那我且反问于你,你看主下,当如何相处?”
萧祁收敛颜色,道:“知我者,阿贤也。既你问我,我便如实答之。我我尝有友好之小厮,然因我待之甚好,赏赐甚多,令其一乃被众人所孤立,二乃恃宠若娇,终因犯错而废除武功,弃之谷外。”
萧祁念及此,不禁嗟呀,伤感道:“我彼时只道日后不能独待一下人好,而不亲近其他人等,故而日后,常待诸下人同等亲近热情,常常赏赐,故而谷内常有赞少谷主亲和温雅之辞,然,我每每觉得,虽谷中诸人与我亲近胜过父亲,然我之所言远不如父亲威严。无论我长大至何等年岁,谷中人皆以我为年少而不更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及至今,我闻老师父言,方有所恍然。待属下仆从,非仁慈宽厚便能服人,亦非亲近赏赐便能拢之,唯行事作为判断分明,赏罚公正,方能持久服人耳。”
伯贤笑着听他说完,道:“阿祁亦是慧心之人。”
萧祁亦谦然,道:“幸承老师父与阿贤赐教。”
伯贤莞尔,施施然起身,道:“时候不早,叨扰阿祁良久,实在抱歉,你早些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