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董成依旧是熟睡着,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萧祁是个急性子,回头便要招呼差役打开铁门,叫醒董成,却被老僧抬手制止。
“再让他睡会儿吧。”老僧轻声说道。
萧祁有些踟蹰,却终于还是听了老僧的话,不再差人去叫醒董成。
地牢囚室的外头有一张石桌并若干石凳,原本是差役们小憩吃饭所用,如今正空着,几人便走了过去,围着石桌坐下。
青铜灯座上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窜着,映得几个年轻的面孔更显分明。伯贤两脚并合,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双凤眸低垂,神色凝重;一旁的晴远亦是两脚并合,只是双手却是轻搭在腰间放剑处,上身则保持着直立时的状态,一张仍有几分稚气的脸上露出几分警惕的神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时刻留意着伯贤身边的动静:与两人相比,萧祁则要闲适许多,他翘着二郎腿,两手随意地撑在桌上,一双晶莹的眸子一会儿看看里头董成的动静,一会儿又瞄瞄阖眸而坐的老僧,不一会儿又打量着戴着面具的鉴初,露出几分笑意,颇是忙碌;而鉴初则是两膝并合,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青铜面具中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也是低垂着,鸦羽似的长睫倾泻下来,罩住了一双玛瑙似的眼睛。
老僧看似闭目而坐,实则却是留了一条缝,暗中观察着几人的动静。
见几人只是安静地坐着,不言不语,老僧倒也不说话,只是暗中看着几人的举止行动。
就这样缄默了片刻,便听那头牢笼之中有了动静——董成翻了个身,渐渐地坐了起来。
因是刚刚醒转,董成意识尚不清醒,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外头几人,只是靠着墙呆呆地坐着,一双眼睛朦胧而迷茫。
董成是将将睡醒的,外头的几人却早已清醒,所有的注意已在董成翻身坐起之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萧祁抬手,招呼一个差役过来,轻声命令道:“打盆水,给他洗洗。再备着馒头粥菜来,给他吃。”
差役诺诺地下去了。
牢里的董成依然怔怔地坐在旮旯里头,清晨的阳光从地牢墙上窗户里射了些许进来,碎碎地洒在距离董成不远处的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
董成在阴暗的旮旯里怔怔地望着那些光斑,许久没有动作。突然,他站起了身,几乎是急切地走向了那片光斑。
他在光斑之中坐了下来,迎着那窗户里透下来的阳光,背对着萧祁几人,仰起头,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接受着。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身上,映出了他蓬乱而干枯的头发,映出了他苍老而疲惫的脸颊,映出了他肥壮却摇摇欲坠的身子。董成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阳光里,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渐渐盛开来。他缓缓张开了嘴,大口吮吸着阳光,如同一个饥饿的婴儿吮吸着**。随着时间过去,他脸上的疲惫和厌倦渐渐地淡去,消逝去,代之以宁静和安详。
直到听见狱卒开锁的响动,董成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牢门。
狱卒将铜盆和糕饼放在董成面前,并不言语,径自就退了出去。
董成在原地坐了几秒,终于还是缓慢地拿起了盆里的毛巾,搭在一边盆沿上,从铜盆里掬起一抔水,漱了漱口,转身吐在了旮旯里。然后,他才拿起了一旁的毛巾,浸了铜盆里的水擦脸。
来回擦了几遍,董成方才把毛巾放了回去,又站起身来,将脸盆端到一旁放着,再回过神来坐到食盒前头,试探性地拿起一个馒头,小心翼翼地吃着,渐渐地,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嘴巴也越来越大,到了后来,便是狼吞虎咽的吃相了。
数年二品官,如今阶下囚。
他曾用情义信任换来他的二品官衔。
他曾在二品之位高高俯视仇人并将之置于死地。
可他从此活在看不见的囚笼之中,他活在东窗事发的担心中,他活在君臣猜忌的算计中。
最后,他甚至失去了他毕生追求的荣华富贵、权力荣耀。
他报了仇,可他失去了一切。
看不见的,看得见的,他都失去了。
如今,他成了真正的笼中之囚。
曾将毕生的不幸归咎于命数的他,如今可会明白,真正禁锢和束缚他的,从来不是命运,而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