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证词核对完毕,董成画了押,萧祁几人起身便离开了牢房,只留下董成独自一人坐在牢里的干草垛上,形容枯槁,目光黯淡。
这个素来谨慎小心的人,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依然被人摆了一道。
他因为白玉麟而惧怕太阳,甚至不惜改了名字,所以当他偶然得知因身患嚟病而不得见太阳的张宝儿时,心生怜悯,几欲助之。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善心,到头来却使对张宝儿的病情推波助澜,甚至于可能会招致张宝儿的早亡。
这种被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
一如当年先太子白玉麟好心招揽了一名寒门探花,助其青云直上,却最终因这个寒门探花,而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不知此时此刻,坐在干草垛上的董成,是否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当年白玉麟的一半痛楚呢?
当然,眼下无暇过多顾及董成的感受,萧祁几人今日忙活得紧,此时早已奔赴州府大牢,提取董家、王家诸人的证词、口供了。
而至于因着身体年龄等原因,而被八皇子伯贤允以暂不收押的张氏夫妇和张宝儿,几人自然也是要去取了证词来的。
故而这一日的时间便颇有些捉襟见肘的味道了,甚至于几人的午饭都是在路上就着清水糕饼随意地应付了。
待到明月当空,乌鹊歇息之时,几人方才面带疲惫地走出了张家。
也许是因着疲惫的缘故,回州府的路上,几个人皆只是低首垂眸,沉默不语。
连素日里话多的萧祁、老僧,今日也只顾着低头走路,并无言语。
一直到了州府里头的议事厅,几人亦只是缄默而已。
伯贤进了门,便将白日里所取得的供词一张一张在案桌上铺陈开来,仔细地看着。
老僧、萧祁、鉴初、晴远四人亦不言语,亦只在一旁仔细瞧着相关人等的供词。
董成的叛国、伤民两罪,乃是因其受人以告发江家灭门案为要挟而不得已从之,甚至于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在叛国,在伤民。
而王富贵一家之卷入,则是因其平日里往铁具里头掺杂黑石粉以降低成本一事被人告发,面临休业牢狱之困。而彼时董成以压下此事为交换,又以重金相诱惑,迫使王富贵一家从此为董成之所用,一步一步成为西夏人铸造兵器、生产毒水之地。
而张氏一家则是因为张宝儿身患嚟疾,不得不辛苦劳作以换取银两购买草药为张宝儿续命。只是张宝儿患的并非寻常疾病,而是须长期服药的嚟疾。药不能断而银两终归会不足,最终到了张蓁卖身换取银两的地步。董成因见张宝儿之疾,心生怜悯,在令西夏医者为之诊断后,以处理废水为交换,给予张氏以药引。于张氏而言,不须以银两便能取得药引,自然是喜不自胜,当然便应了下来。
在这个案子里头,人人皆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可又似乎皆有不得已之处。人人皆是恶人,又人人皆非恶人。
依大楚律法,叛国者,轻则诛其身,重则诛三族;伤民者,轻则以一百杀威棒为戒,重则诛灭其族。
这些伯贤当然不是不清楚,甚至可以说是熟稔于心,只是当真要这样判么?这个年轻人却着实有几分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