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志斋中,朱允熥站在窗边。
靠窗的位置正好摆了一个鱼缸,里面几只额头红正在甩尾游弋。
男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对少年时觉得麻烦的要养花养鱼感兴趣起来,且沉醉其中。
用后世的话说,大概是男人成长之后,会看清这个世界,厌倦无用的社交,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才是自己的全部。
“去去!”
朱允熥抓起一把饵料,余光瞥见那只玳瑁猫不怀好意的跳上窗台,正盯着鱼缸跃跃欲试。
“瞄!”
面对朱允熥的呵斥,那猫儿不满的叫了一声,然后举起后腿,缩着脖子舔了舔,再次回到桌子底下,慵懒的翻起肚皮。
但眼睛,却一直在鱼缸上。
“皇上,太子爷来了!”王八耻在殿外轻声说道。
朱允熥微微点头,紧接着就听外边响起六斤的声音,“儿臣参见父皇!”
“回京了不知道先回宫,先去逛大集,你都多大了,还玩心那么重?”
朱允熥擦了擦手,回身看着六斤。
这小子如今已和他一边高了,而且还正是长身体抽条的时候,估计等到二十多岁,怕是要比朱允熥高出一头来。
六斤嘿嘿一笑,忽然转身摆手,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鱼缸进来。
“儿子这不是给您挑鱼去了吗?”六斤笑道,“您看,龙睛鱼,还有虎头盆!儿子可是找了好几家花鸟店才挑出来的精品!”
儿子送礼,老子欢喜。
但老子嘴上向来不会有好话的!
朱允熥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你会挑鱼?呵,瞎胡闹!”
说着,摆手道,“坐那说!”
“谢父皇!”六斤笑嘻嘻的在一张圆凳上坐下。
那只玳瑁猫,伸着懒腰起身,到六斤的脚边闻了闻,然后蹭了蹭,又回到原地躺着。
“出京一趟,有何感悟?”朱允熥端起茶盏饮拉了一口,问道。
六斤马上起身,微微俯首,“这次出京,儿子先去了凤阳然后是泗州,而后走淮安徐州,济南,北京!”
说着,看了朱允熥一眼,“要说最大的感触,民生确实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儿臣沿路在民间借宿,平民之家也多是碗中有肉,仓中有米。家中孩子身上的衣裳,也不再是补丁摞补丁。”
“但是”六斤说着,又想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看朕作甚?”
“和以前比,老百姓不再只是地里刨食儿,不再是辛苦一年只能落下几斗粮食。确确实实的,能见着现钱了!”
六斤低声道,“但是但是百姓讲,这物价却是一天比一天贵。十年前一文钱能买两个馒头,现在一文钱都买不到一个了。”
“可农人卖出去的粮食,跟十年前相比,也没贵多少,还是那个价儿!”
“不单是粮食贵了,油也贵了布也贵了,钱好像没有以前经花了!”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带了几分考量,问道,“你说说,为何钱不经花了?”
“儿臣想,跟十年前,还有二十年前相比,是我大明的钱多了!这天下各处的银子,都往我大明这儿来,银子多了自然就不再像以前那么金贵!”
“百姓说钱不经花,除了物价上涨之外,也是花钱的地方多了。”
“而且”六斤顿了顿,“民间的金价也是一直在涨,过去是一换八,后来是一换十,现在又是一换十二,甚至在东瀛那边都能一换十三。”
“这就是银子多了的缘故!”说到此处,六斤沉思片刻,“再者过去多是以物易物,现在都是现银交易,银价掉下来也就难免!”
朱允熥微微颔首。
半大小子能想到这么多已很不错了!
毕竟这些年他都养在深宫之中,没有真正的参与朝政。
但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嗯,有几分歪理!”说着,又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六斤忍不住,又看了朱允熥一眼,“儿子一路走来发现”说着,他低下头,把心一横,“儿子发现我大明地方上,已有贪腐的迹象不,不是迹象,而是确有其事!”
说着,郑重道,“儿子是微服出访,沿途所住的州县大多是并不太富裕的内陆州县,在这些州县之中,儿子发现一个怪象!”
“那就是”六斤顿了顿,又道,“这些州县之中,最有钱的往往不是地主,也不是商人,而是官吏!”
“儿子亲眼看见,州府官吏家的子弟,骑着宝马招摇过市,身后跟着一群帮闲随从,出入威风凛凛。”
“吃好的穿好的,一桌花酒就五块银元起,风月场所一掷千金。”
“儿子就在想,他们的钱哪来的?定是家里的,可他们家里的钱又是哪来的?以我大明官员的俸禄,莫说让家中子弟一掷千金了,只怕是连好马都养不起!”
朱允熥的脸色,渐渐深沉起来,“你接着说!”
“各州府县设立的监察御史,本质上直接归属中枢廉政院的,还有都察院的!”
六斤又道,“在设立之初,父皇您的用意就是让他们不受地方官的管制,可以风闻奏事。可儿子一路走下去却发现,现在这些御史又跟以前一样了。凡事都要请示地方的州府,乃至巡抚衙门而后行。”
“当然,儿子不是说御史们不用心,或者故意的糊弄差事,毕竟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可要说一点都不知道,儿子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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