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看着沉水香大床上的那个男人,这便是当今皇上了罢。
儿时生长于市野之间,曾经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也还有关于他的角戏。
人人都给他戴上了一个面具,以至于从开不曾有人探究他面具下的样子。
既是不能,也是不敢。
而如今,她就这样看着即将逝去的这个往常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男人。
许是因为经历久了病痛的折磨,他看上去瘦削暗沉,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几近于无。
唯有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还在昭示着他的身份。
想来不论人间多少风光,临了前都是这般脆弱的模样吧。
皇后挣脱了太子的手臂,轻轻握住皇上的一只手。
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语调似乎还是少女对着她的情人呢喃。
王娡听不真切,似乎不是长安话。
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代国的方言,皇后在哀悼的,想必是他们一生中在代国时最快乐的时光。
几位太医碍着皇后在床榻前,不敢如何上前诊治,只是不住地抹着头上的汗。
皇后似乎回过神来,转身问太医:“前几日虽然精神不济,怎么的一下就变得人事不知了?”。
太医回答前王娡似乎感觉到他极快地瞟了一眼太子,随即又是那样恭谨的模样:“微臣无能,如今时气变数众多,陛下身体虚弱…因此才会突然病重。”。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床上那个昏昏沉沉的男人似乎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说些什么,皇后见状急忙扑过去:“漪房在这里,夫君有什么要说的?”。
可怜皇帝到底力不从心,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浑浊的气喘声,却是无力挣开眼睛。
王娡眼睁睁地看着他握着皇后的手指越来越紧,面目扭曲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他的手指突然松开,身体也不再挣扎,一切似乎平静地不曾发生过。
皇后愣了几秒,似乎不敢相信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反应过来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大声喊着:“太医,太医!”。
几名太医慌忙上前,平息把脉片刻扑通一声跪下了道:“皇后娘娘节哀,皇上已登极乐。”。
王娡觉得心中有呼啸的风吹过,连皇后声嘶力竭地呼喊都听不见。
有年长的宦官去击了云丧板。
“吾皇驾崩。”的声音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
身边的太子定定地看着已经逝去的皇上。
良久,两行泪从他清亮的眼眸中笔直地流了下来。
已是皇帝去世的第三天了。
此间几天,太子几乎忙的不可开交,如今皇后崩溃,宫中大小事宜都需要他去亲力亲为。
如此几天下来,整个人倒是显而易见地瘦了一整圈。
因着国丧,众人皆穿着白色,宫中府里皆是一片皑皑的白色,似乎看不到尽头。
王娡端坐在铜镜前,她一身素白,褪下了一切首饰钗镮,只用一条白绸带将头发束在脑后。
国丧之际,众人皆不敢露出分毫笑容,即便不甚悲痛,在人前也还是伤心欲绝的样子。
她转过身问容芷:“今日便是新丧入陵的日子了罢。”。
容芷点一点头:“午时一刻宫中的法师们祝祷完了便会送入太陵安葬。此刻想来众人都在太子妃娘娘的寝殿里预备入宫,姑娘也不可耽搁了。”。
王娡点一点头:“我晓得轻重。”。
这正是荷月里最热的日子,四周蝉鸣阵阵。
王娡听得这聒噪的声音,竟有些出神。自大雪纷飞之日到如今艳阳高照之时,时光竟如同流水一样过去了。
行至太子妃寝殿中才发现众人都已经到了。
皆是眼睛哭的红红的,姁儿想开始未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伤心之余不免有些胆怯。
粟婉容也是一身白色,竟比平日减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素净之姿。
她身边还有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也是穿着小小的白色孝服,双眼通红,眉宇间却也还清俊,只是身量犹嫌不足。
王娡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孩子便是长公子陵城了。
陵城见到她略微凸起来的小腹,到底是孩子心性,一时间也止了哭,直愣愣地看着她。
粟婉容见陵城不哭了,便回过头来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娡的肚子,便兜头就是一个耳光:“陛下没了你如何还有心思看这些腌臜的!”。
王娡听得她说得粗俗不堪又有指桑骂槐之意,不由得有些不悦。
只是碍于众人皆在场,不好发作罢了。
太子妃抹一抹眼泪:“王妹妹来了?过来我身边坐吧。”。
王娡依言过去坐好,触碰到太子妃清瘦的手臂,忽然想起容芷曾经对自己说的:“太子并不怎样爱慕太子妃,不过是因着她是薄太后的族人才与她结为夫妻。”。
如今皇上业已驾崩,太子即位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失去了政治的庇护,将来太子妃命运还不知如何?
看着身边这个柔弱和善的女子,王娡心里颇为不忍。
便是只因为她是第一个在这太子府里想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将来自己也必要回报这份恩情。
众人呜呜咽咽哭泣了片刻,便有宫里的宦官说时辰到了,点醒她们上车入宫。
隔了几日重新坐上熟悉的宫车,王娡心里自是感慨万千:三日前,她还是太子的妾侍,而如今,太子即将成为帝王,自己也要成为宫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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