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进藤洗漱完后便躺倒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又坐起身拉开灯,果然看到佐为趴在床沿满脸的欲言又止。
“……想看塔矢名人的棋式集?”
佐为眼睛都亮了,拼命点头,但是很快又顿住,犹豫道,[可是阿光看起来很累。]
“没关系,正好心里有些乱,一时也睡不着。”进藤这么说着,重新穿起睡衣,将棋盘从床底下拉出来,然后开始按照棋士集排棋子。
佐为在一旁看着,忽然好奇地问道,[阿光,你和塔矢名人对弈过吗?]
“唔,严格来说应该是没有过吧,前一世我的新初段赛的对手就是塔矢名人,但是你用被让15目半的方式与他对局,盘面一塌糊涂呢。”进藤笑道,“之后没多久,名人就因为心脏不太好,再加上各种原因,从日本棋坛里引退了。不过虽然是引退,但是并没有放弃围棋呢,听塔矢说他父亲经常前往中国与那边的棋士继续下棋。”
[国外的棋士?]
“是啊,世界广袤无垠,日本之外也有着不少优秀的棋士,不过虽是如此,当时的名人能顶着‘五冠王’的荣誉毅然选择退隐,还是令很多人都深感意外的。”
进藤后面的话,佐为并没有认真听,他的思绪还在因刚才那句“世界广袤无垠”而触动。他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目光又落回自己半透明的身体上,在心底轻叹一声,神灵如果是因为怜悯他追逐围棋的热忱之心,为何又要安排未来那样一个结局呢?他千年的等候,难道就只为了与那男人的一局棋吗?那样的一局棋……就能令前世的他满足了吗?
佐为思到此处,隐隐的困惑又浮了上来:自那天阿光的坦白后,他们就那局棋讨论了很多天,反复研究每步棋的下法及用意,双方都得益良多,特别是阿光的种种提议和见解,时常能令他耳目一新有豁然开朗之感……相较之下,那局棋最开始给他的震撼反倒渐渐在消退……
“佐为?佐为?”进藤一只手在他面前招了招,“真难得看见你走神呢。”
看着面前正在打趣他的孩子,用着虽小却执棋稳的手,悯熟地在棋盘上一一落子,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阿光,‘前世的我’真的是因为与塔矢名人对弈,领悟到‘神之一手’而消失的吗?]
第一个音发出的时候,佐为就已经后悔了,但是话语却像是有魔力般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完整地说出。
“……”进藤手上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之前得出这个结论的,不正是佐为自己吗?”
[可是那个‘前世的我’只是从阿光口里得知的啊,我从未见过他,更不是他,所以我想也许和他相处过的阿光会比较了解当时的情况……]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鬼魂紧张地扯着自己的衣摆,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着对面的孩子脸上血色一点一点地退去,稚嫩的脸上一片苍白。
心猛地揪痛,满心里都是对自己一再失言的自责和懊悔,[我、我不说了,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只是……]
“是我的错。”进藤说,“佐为在消失之前,其实有过一些反常,但是当时的我被胜负心冲昏了头脑,只想着自己下棋而没能察觉,如果当时能再细心一点……”
无数次这么想【如果当时能够再细心一点,就不会发现不到佐为的忧心……如果再细心一点,佐为说不定就不会消失……】
所以,再重新经历的这一世,进藤总是在观察着鬼魂,时刻注意他的行为和表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想要令他满足……时至今日,对方愿意在他面前将这样的疑问坦白地告知,竟也有着一丝的满足。
进藤抬起头看过去,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眼神却沉稳而坚定,“没关系的,佐为对我永远都不需要顾忌太多。”
[阿光……]一时之间涌出的情绪太过复杂,令佐为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扫去一切杂念,[阿光,请和我对弈。]
进藤说,“好。”
夜色清冷,晚风寒凉。
时已近凌晨,小区里的灯光一支支熄灭,黑暗一步步袭来,最后止于这栋二层民宅。
不大的房间里,一盏台灯始终在亮着,照出床边一带景象。
十四岁的少年以无可挑剔的姿态正坐于棋盘前,神情专注,目光沉稳。他的对面,千年的鬼魂一身宽大狩衣,长发蜿蜒,薄唇微抿。
夜风挤进半开的窗子,扬起窗帘,扫过棋盘的边沿,却没能引到任何一人的些微注意。
哒。
一声轻响,黑棋落下。
哒。
又一声响,白棋落下。
寂静的空间里,除了少年偶尔的落子,及不断扬起的窗帘,便似乎凝固成了画面,透着深沉与凝重。
……
次日清晨。
“阿光!阿光你还在睡吗?再不起来上学要迟到了!”
美津子敲门道。
进藤猛地从床上半坐起身,随即因为血压没跟上而一阵晕眩,“知道了,妈妈!我就起来!”他捧着脑袋忍住j□j地回答。
“快点哦!”
昏昏沉沉地爬起来,穿衣,洗漱,然后迷迷糊糊地往门外走去,忽然想到什么,进藤回头一看——
朝阳透过窗户打进来,照亮了一处,也暗了一处,而千年的鬼魂就站在房间角落里,大部份身体藏于阴影中。
“佐为?”进藤不解地问,“还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