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鸿发现,他越发琢磨不透夏渊的想法了。
他还是很听自己的话,专心念书,有时故意答错问题,勤奋习武,不会再莽撞地炫耀武技,糖水还是一样地喝,烛天也在有条不紊地修习。
他如今在下人面前,与以往一样任性,但又带了些威严;在太子妃面前,还是那个对要当爹感到很紧张的迟钝夫君;在皇上皇后面前,率性天真不减,又不失小机灵,把一个平平无奇、无能也无过的太子当得稳稳当当。
唯一让荆鸿头疼的,是夏渊对他的态度。
时而暧昧不明,时而装傻充愣,荆鸿已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才好。
比如这次,他听到狗腿子来报说“太子受伤了”,以为他练功出了大岔子,火急火燎地赶过去,谁知看到的竟是这样一番景象。
夏渊盘腿而坐,言笑晏晏:“荆鸿,看我厉害么?注解上说走三焦经可省一周天,我老觉得胸闷膈应,后来行至大椎穴,我让它折回足少阳胆经上去,这一下刚好接上第三周天,一下子事半功倍,而且心气特别通顺!”
荆鸿给气得脸都白了:“胡闹!殿下,臣反复说循序渐进你都没有听进去吗?修习内功岂可贪快求简,稍有不慎,那真会走火入魔的啊!”
夏渊背手站起,反将他一军:“注解是你写的,我不过是照做再稍加变通,何错之有?再说我不是怕出事,让狗腿子去叫你了吗?”
是,你让狗腿子叫我来,然后向我炫耀怎么偷工减料的!
荆鸿抚额,明明解瘴进行得那么顺利,为什么觉得这太子越来越不好讲道理了,叹了口气:“罢了,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夏渊看他转身时左腿有些不自然,伸手拦住他:“你的腿怎么了?”
荆鸿这才感觉到膝盖的疼痛:“无妨,撞到桌角而已。”
夏渊不容他逃,一把将他按坐在软榻上,自己蹲下替他脱了鞋,卷起裤脚,看到膝盖上那一大片青紫,夏渊眉头拧起,对自己的恶作剧有点后悔。
他轻轻给他吹了吹:“你待着别动,我给你抹药。”
说着去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用指腹沾了,细细涂抹。冰凉的膏体在温暖的抚摸下化开,荆鸿感到一丝麻痒,微微缩了缩腿。
夏渊见状,心念微动,抹完药膏的手不老实地爬上荆鸿的大腿,若有若无地搔刮着内侧的皮肤。荆鸿悚然一惊,慌忙拨开这只作乱的狼爪:“殿下,可以了,臣不疼了。”
夏渊不理他这茬,他一只手撑在荆鸿大腿上,缓缓站起来,身体前倾,将他困在了自己的双臂中。两人靠得极近,夏渊只觉得鼻尖都是那股熟悉的干净气息,如清泉如浓墨,比聂咏姬的脂粉味让他舒服得多。
目光下移,落到颈侧,夏渊忽然觉得这身包裹严实的衣裳很碍眼,他手指磨了磨领口边温暖的皮肤,不由自主地去挑那片衣襟,被荆鸿按住了手。
夏渊有些口干,喉结滚动出一声轻笑,黑亮的眼珠子紧紧盯着荆鸿,压迫道:“荆鸿,你躲我做什么?”
灼热的气息笼罩在他上方,荆鸿偏过头去:“殿下若是不捉弄臣,臣便不会躲。”
夏渊仿佛没有听见,视线依旧胶着在他的脸上,嘴唇轻轻地触碰着他脸颊和耳垂,以低沉而煽情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荆鸿,我想吻你……”
荆鸿身躯微震,僵硬地回过头来:“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夏渊直视他的眼睛,“我敢说,就敢做。”
……
那是一个极浅的亲吻。
没有纠缠肆虐,没有欲拒还迎,只是最平淡不过的以唇碰唇,相触不过瞬息,却在荆鸿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情爱一事,本以为此生再无牵系。该忘的人还未忘,该偿的债还未偿,又何来那般闲情逸致,以一介残缺的灵魂与身躯,接受这一吻所承的情?
又或者,这仅仅是个报应?
近来夏渊头脑清明,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他还记着荆鸿与他说过的培植亲信一事,于是挑了皇帝心情大好的时候,提出了要组建侍卫队的请求。
皇帝问他:“为何要自己组建侍卫队?”
夏渊直言不讳:“因为儿臣不信任现在身边的那些侍卫。”
“为何不信任?”
“因为他们是父皇的人,不是儿臣的人。”
真央殿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皇帝神色冷峻,若是有旁人在场,恐怕要汗湿重衣,然而夏渊还是那般泰然自若,面对自己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丝毫不露怯。
半晌,皇帝忽地笑了:“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夏渊也笑:“是我自己的主意,不过是荆鸿提醒我的。他跟我说,如果我连一队完全听自己话的人也没有,那以后就没有人会听我的话了。”
他说得天真,皇帝却是心中一凛。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把审度的目光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他发现,夏渊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他羽翼下的孩子了,他正在试图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在他的面前,这孩子不说谎,不恭维,更不会跟他绕圈子,却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答应他的要求,倒真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了。
“你想要多少人?”
“二十人。”
“朕可以让你挑选四十人。”
“多谢父皇,不用那么多,二十人就足够了。”夏渊道,“但是,这二十人儿臣要亲自挑选,像儿臣给自己挑选辅学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