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午后,乾清宫东暖阁。
天子坐在榻上翻看奏折,不时提起朱笔批复几句。
陈秉正抱着拂尘侍立在一旁,目不斜视盯着屏风。
天子批阅了一会奏折,忽然感到心烦意乱,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圣上?”陈秉正试探着叫了一声。
“朕无事。”天子烦躁地摆了摆手。
“圣上……”陈秉正试探着问道:“要不去张美人那里听听琴?”
天子勤于政务,不喜女色,后.宫除了皇后之外,只有寥寥几个嫔妃——诞下大皇子的皇贵妃吴氏,凤藻宫尚书、新晋贤德妃贾氏(注1),因琴技超凡被天子看重的张美人,才貌双全的周贵人,此外还有三五个答应、常在,堪称寒酸到了极点。
天子嫔妃少,子嗣也少,只有大皇子刘坤、二皇子刘城以及五皇子刘培三人,周贵人生的三皇子和张美人生的四皇子皆夭折。
“不去!”天子回身坐下,喃喃道:“朕今儿个怎么了?为何心神不宁?”
陈秉正耳朵抖了抖,再次进入了木雕状态。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奔跑声,紧接着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启禀圣上,苏州八百里加急奏折!”
“苏州?”天子霍然起身,喝道:“速去取来!”
陈秉正飞奔出去,很快捧着五个铁盒走了进来。
天子脸色大变,不过立即又恢复了平静。
陈秉正把铁盒放到桌上,迅速后退了几步。
天子验看了封泥,一口气把五个盒子都打开,先看末尾的署名。
第一封末尾写着‘草民王羡顿首百拜圣上’,天子顿时愣住了,王羡?那不是闻香教教主吗?他按捺住心头的疑惑,把这份文书放在手边,接着翻看另外几份的署名,叶申、姜通、林海、林瑾。
当天子看到这四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祥之感,立即打开了叶申的奏折。
“江苏巡抚臣申谨奏,恭问圣安。六月初一,扬州绣衣卫千户杜承向皇五子献上海船,当日午时,皇五子自钱塘江出海,数日后不知所踪……臣和林如海商议之后,派遣林瑾和薛枫率船队出海寻找……五皇子慷慨赴死……林瑾和王羡、薛枫意图攻打奄美大岛为皇五子报仇,不日或将有新消息传来。云氏夫人安然无恙,臣将其安置在一户富商府中。臣罪该万死,请圣上重责!”
天子看完叶申的奏折,心脏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晃就歪倒在榻上。
陈秉正大惊失色,慌忙上来扶起天子,低声叫道:“圣上!圣上!”接着扭头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快来人!”
天子晃了晃脑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喝道:“闭嘴!”
一个小太监快步进来,在屏风外跪地问道:“总管有何吩咐?”
陈秉正深吸口气缓和了情绪,沉声道:“无事,你先出去!”
“喏!”小太监莫名其妙,倒退了出去。
天子剧烈咳嗽起来,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陈秉正惊骇莫名,又不敢喊叫,慌忙递上一块帕子。
天子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低声道:“不许传出去!刚才那个小太监……”
陈秉正躬身道:“请圣上放心,奴婢这就去处理!”
天子点点头,等陈秉正出去后,按捺住心头的悲痛,拿起另外几份奏折仔细翻看。
天子看完后,眼角滚落几滴泪珠,喃喃道:“培儿啊培儿,人人都说朕不喜爱你,又有谁知道,相比起你那两个不省心的兄长,朕其实喜爱你更多一些!你死的壮烈,没给朕丢脸,朕心甚慰!朕发誓,一定会给你报仇!”
门外传来陈秉正的声音,“圣上,奴婢回来了。”
天子迅速擦掉眼泪,缓和了一下情绪,沉声道:“进来!”
陈秉正进来后,低着头小声道:“启禀圣上,已经处理了,封口令也下了。”
“嗯……”天子点点头:“立即去请皇后过来!”
陈秉正眼神瞬间变了,知道肯定发生了天大的事,否则天子绝对不可能主动请皇后过来。他躬身领命,转身快步而去。
十几分钟后,一身正装的皇后李抒走了进来,依旧迈着那种不紧不慢的步伐,每一步都长短相同。
“臣妾参见圣上。”
“皇后免礼,请坐。”
“谢圣上。”李抒落座后,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天子沉声道:“朕有个噩耗要告诉皇后!”
李抒面色平静看着天子:“噩耗?”
“噩耗!”天子沉重地点点头,低声道:“培儿去了!”
李抒愣了一下,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愕然之色,“皇五子培儿……去了?”
“皇后自己看看吧!”天子叹了口气,把叶申的奏折递了过去。
李抒脸上的惊愕之色已经消失,接过奏折看了起来。看完后,她淡淡道:“妾身请求圣上诛杜承、柳智九族,再下旨命令倭人交出凶手,以慰培儿在天之灵!叶明之、林如海、姜广达(姜通字)三人劝阻不力,当严加惩戒,以儆效尤!”
天子再度叹了口气,沉声道:“就依皇后所言。请皇后召见忠顺亲王,商议培儿的后事。”
忠顺亲王者,宗正卿刘锦也,太上皇之庶出十一子。
“臣妾告退!”李抒欠身行礼,不紧不慢走了出去。
天子第三次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喃喃道:“朕早该想到她的反应!这世上除了城儿,只怕再无人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