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穆华夏还是看见了吴阳,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敢旷工。/p
好在他的伤口看上去已经结痂,只是那本就有些不便利的腿脚,如今看上去越发蹒跚了。/p
穆华夏同情他,从不刻意催促,只是在孙广看过来时装模作样地呵斥几句。/p
可是这么长的长城,不止穆华夏一个长城吏,穆华夏敢硬着头皮忤逆孙广,不代表所有人都有穆华夏的胆子。/p
毕竟穆华夏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可这里其他的长城吏,他们有着千千万万的羁绊,他们自是不会因为些许同情心去得罪孙广,不会,也不敢。/p
是以吴阳的日子一天天难过下去,穆华夏时常看见吴阳身上又添了新伤,他不知道自己能如何帮他,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力省下些食物,让吴阳吃得饱一点。/p
这都不能算杯水车薪了,穆华夏时常觉得,他的这点努力,唯一的用处只是让他自己觉得好受一些。/p
吴阳的身体状况一天天糟糕了下去,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孙广,理所当然是孙广。/p
每一种群居生物,其内部都会有一种优胜劣汰的机制,为了不浪费更多的食物,它们习惯于在最艰难的时候放弃群体中最无用的个体。/p
而在这群劳力中,衡量他们价值的方法,是孙广。/p
只要孙老大说这人没什么用了,那么他的生命很快就会伴随着他的价值走到了尽头。/p
吴阳死在一个深秋的中午,穆华夏记得那天的太阳异常的强烈,孙广手中的板子一下一下地砸下来,仅仅五下,吴阳便没了气息。/p
穆华夏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拖走,冰冷的身体被人随意抛弃在长城外边,那天的阳光那么强烈,可照在身上却是冷的。/p
那一刻穆华夏耳边突然又响起那首他听不懂歌词的歌谣,他还没来得及问清那首歌的意思,但他知道,吴阳故事里的那个姑娘,再也等不回她的征人了。/p
历史没有孟姜女,无法哭倒长城来为枉死的夫君换一丝丝慰藉。/p
长城日复一日地延长,什么都没有改变,一个庶卒的生死在历史的汪洋面前,连一颗能激起波澜的小小石子都算不上。/p
他只是东流的小溪中的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进江海,没有痕迹,不曾存在。/p
可悲。/p
可怜。/p
当夜穆华夏趁着夜色埋葬了他,人生有来处,死有归路,就算无法魂归故里,穆华夏至少做到不让其曝尸荒野。/p
“你认识他?”/p
穆华夏在吴阳的坟茔前规规矩矩地三拜,起身听见了魏克的声音,扭头,看见魏克举着火把。/p
“一个可怜人而已,”穆华夏走过,换个地方说话。”/p
他们在长城边找到一处小土丘,穆华夏将火把插在地上,魏克大大咧咧地躺了下来,“你心情不好?”/p
“刚刚见识完如此残酷的生死,换谁心情都不会好的。”/p
“孙老大打死的?”/p
虽然孙广与魏克并无上下级关系,但魏克还是习惯性地会叫一声“孙老大”,而据穆华夏所知,军中许多人都有这个习惯。/p
穆华夏点点头。/p
“他......不是秦人吧?”/p
“楚国人。”/p
“这就难怪了......”/p
魏克说着叹了一口气,这大概是他对死者最大的悼念了,“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孙老大,对楚国人......其实是对所有六国人,都有些敌意。”/p
“为什么?”/p
“据说是因为他最好的兄弟,死于当年灭楚一战,就连他头顶那道疤,也是当时留下的。”/p
“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p
“哦,这倒不是,”魏克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件事情,“孙老大这个人,其实一直就这样......”/p
“这样?”/p
“就,如你所见,冷酷,残忍,不近人情,”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形容词,而说出这些词似乎让魏克心生愧疚,“但是孙老大对帝国的忠心是没得说的!”/p
穆华夏皱皱眉,他有些听不懂魏克的逻辑,“你能,从头说吗?”/p
魏克面露几分为难的神色,但他犹豫半晌之后,还是一脸必死的决心开了口,“你可别跟人说是我说的,孙老大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些。”/p
“那你怎么知道的?”/p
“嗨,军营哪有秘密,况且是孙老大这种传奇级别的人物。”/p
“有多传奇?”/p
魏克从地上盘腿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先说好,我也只是听说啊。”/p
穆华夏点点头,“你放心,绝不外传。”/p
“他们说孙老大从前当过兵,是真正上战场的兵。/p
“其实这么说都有些不恰当,孙老大这个人就是在战场上长大的。/p
“他是个老兵从一片废墟里捡回来的,那老兵告诉他,既然你没有了家,那就以国为家。”/p
魏克说到这里时,脸上尽是敬佩和羡慕,“以国为家,你听听,多么无私多么崇高的理想,我刚进军营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都恨不得冲出来给孙老大磕个头!”/p
“然后呢?”穆华夏对魏克的这种迷弟心理不置可否,冷静地询问事情的后续。/p
“后面就更帅了!那时候军中是以军功封爵位的嘛,孙老大跟着蒙将军南征北战,打了好多大胜仗。/p
“但他不要功勋,他亲口拒绝了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