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爷是苏家的嫡长子,名修,字以安,子曰“修己以安人”,可见其父对其抱有厚望。/p
可这位苏大少爷,生在苏州清贵世家,自小却跟着一群二世祖一起长大,孔孟之道学得稀疏,倒是那些街上的玩意儿,但凡能叫上名来的,没有他不会的。/p
说起来,这实在也怨不得他。/p
时值南宋理宗朝,官民几代世居临安,住得久了,也便忘了所谓“临安”何意了。/p
高宗方迁临安时,尚有人叹息“山外青山楼外楼”,尚有人笑讽“直把杭州作汴州”,而到了如今,就连愤世嫉俗的诗人都少了。/p
如此背景之下,就连那累代簪缨的世家,亦是教出不少欺行霸市的败类。相较之下,苏修算是好的,虽然纨绔些,但好在不是个恶人。/p
这若生在寻常些的世家,大抵父母也就满足了,可他偏偏生在苏家。/p
苏家是这苏州一等一的官宦人家,满门进士,科第不绝,彼时苏州还称平江府,平江苏姓人皆与有荣焉。/p
苏家的宅邸曾是名将韩世忠的故宅,苏修的祖父花大价钱将其买下,目的就是告诫子孙心系家国、勿忘忠义。/p
可就是这样的世家,养出了苏修这样的祖宗。/p
谁也不知道苏修是什么时候长歪的,这小子自小极聪明,学堂里最让先生赞不绝口的是他,诗词文章最通达切理的也是他。/p
那时候苏父尽指望着苏修克绍家声,苏家的叔伯也是逢人就夸苏修敏捷,谁知夸着夸着就夸成了家门不幸。/p
苏修究竟是从什么时候长歪的呢?穆华夏也想不明白,他是苏修的书童,自小跟在苏修左右,旁人都道苏修是被那群市井无赖带坏的,只有穆华夏知道,当苏修还是天才儿童时,就已然和那群市井无赖勾肩搭背了。/p
这问题穆华夏想不通也便不想了,可苏父却是铁了心地要想明白,他绝不能容忍他那个譬如芝兰玉树的儿子,就这么长成狗尾巴花。/p
可这种事情,如果当事人不愿意说,那通常就是无解的,苏修当然不愿意说,于是苏宅的现状也就变成了父子两人视如仇雠,五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p
每吵一架,苏修都要被罚在屋里抄书,抄圣人书,苏父大概是觉得只有孔圣人能挽救他那误入歧途的儿子了,但苏修不愿意被挽救,于是总要想方设法地逃出来。/p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穆华夏小心避着人流,思及此屁股开始隐隐作痛,被发现就是一顿打,谁劝都没用。/p
穆华夏作为从犯当然也要挨板子,但板子数只是苏修的一半,苏家从来没有代主子受过这一说,谁犯错谁挨打,责任分明。/p
“华夏!华夏!”前面苏修扬声叫喊,穆华夏赶忙侧身往人群中挤,这里围得里外三层,他挤进去才知道是在斗蟋蟀。/p
苏修扭头蓦然看见穆华夏怀里的东西吓了一跳,“怎么是你在拿?其他人呢?”/p
“哪还有其他人,”穆华夏努力从包裹中间露出双眼睛,“其他人怕挨罚,压根儿没出府。”/p
“这帮人!”苏修从穆华夏怀中接过来几件,蟋蟀也不看了,又扭头挤出了人群,“敢耍本少爷,回去有他们好看!”/p
怀中骤然轻了一半,穆华夏轻松了不少,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少爷息怒吧,这事儿要是老爷知道,怕是要你好看啊。”/p
苏修似乎是想抬手敲穆华夏的脑袋,但此刻他两手都被占着,只能嘴上教训他,“你不用拿我爹吓唬我,挨罚也少不了你!”/p
“是是是,”穆华夏不走心地点头应和,“所以少爷,咱回家吧,趁老爷还没发现。”/p
苏修的另一个优点,是没有少爷架子,至少他不在穆华夏面前摆少爷架子,可这人脾气倔起来也是真倔。/p
“我不回去!”苏修抱着满怀的包裹,竟也能走得很稳,“我蟋蟀还没斗呢!‘大将军’你带出来没有?”/p
“大将军”是苏修麾下最善战的蟋蟀的名字,这是蟋蟀是城南头一个小孩儿逮着的,小孩儿拿这蟋蟀斗赢了苏修的蟋蟀,于是苏修花了笔巨款把这只蟋蟀买了下来,斗至今日,果真未尝一败。/p
“带是带了......”穆华夏窜了窜怀里的东西,“可抱着这些,也没法儿斗啊。”/p
“找个地方放下就是了,”苏修说话间便找了家客栈,“再说了,带着这些玩意儿回府,不被我爹打折腿才怪。”/p
穆华夏当然知道这些东西不能带进府,他还知道这些是苏修买给谁的,但他宁愿他不知道,还能免了欺瞒不报的罪过,少挨两板子。/p
苏修很快便又重新找到了那斗蟋蟀的地方,那两只蟋蟀势均力敌,上一局竟还没有结束。/p
苏修看着他看中的那只蟋蟀愈战愈勇,满意地摩挲着下巴,找到最强的对手然后打败它,这样才有趣。/p
穆华夏衷心祈祷着这两只蟋蟀能战个两败俱伤,这样这位小祖宗还能早几刻钟回家。/p
但天不遂人愿,蟋蟀也不愿遂了穆华夏的愿,事实证明,苏修看蟋蟀还是有眼光的,他看中的那只此刻正得意得挥舞着触角,它的主人在一旁嚣张地拍掌。/p
苏修摸着下巴,笑容越发满意,再嚣张些,再得意些,这样等下打倒他时就更有趣了。/p
穆华夏感受着身旁这位散发出的浓浓的反派气息,默默地躲远了一些,这位小说听多了的大少爷,此刻大约又在谋划他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