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气候和北方是截然不同的,北方气候干燥,南方的春雨却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犯人们大多厌烦雨天,他们没有假日,即使下再大的雨也不得不淋着雨在工地上劳作。可安儿却喜欢这雨,因为监工们都躲雨去了,不必再担心身后会莫名其妙飞来一记鞭子。/p
这日依旧是细雨绵绵,安儿依旧是不声不响的做着苦役。忽然工地上响起一片喧闹,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终于在安儿身边停下。安儿木然的转向他们,散『乱』的头发垂下,挡住他的脸。/p
安儿理理头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终于看清来者是谁。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那些躲雨的监工们,甚至连长官都大驾光临。/p
长官神情复杂的看向他,“刘安,跟我走。”/p
安儿心中起疑,但本能的服从了命令,跟他走出了囚禁他两年的监牢。/p
安儿随长官来到了监工所住的屋子,进去一看,里面已准备好了一大桶温水,另有皂角『毛』巾等物。床上放了一套衣裤,虽说是灰土粗布的,但很干净。/p
“身上臭死了,去洗干净,待会有贵人要见你。”长官命令道,言毕转身出去。/p
安儿一边漫不经心的洗着澡,一边想着长官刚才的话。一阵欣喜,一阵怀疑,心中五味杂陈。到底是谁要见他,他并不知晓;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他终于能够逃离此地,重获自由。/p
待他洗完穿好衣服,长官带他来到了黔州唯一的官衙。进了衙门,安儿略微环顾,见这房屋如此简陋,与京城的府衙是天壤之别。二人行至正堂大门,长官停住脚步,转头厉声吩咐道:“在这跪候。”然后他自己进屋禀报。/p
安儿提衣跪在湿漉漉的冰冷地面上,跪了没多久,忽然有人从里面出来,快步走向安儿,道:“快快请起,老奴担不起你这一跪。”/p
安儿抬眼,原来贵人是安王府中的陈怀恩,陈公公。/p
安儿与陈怀恩本是老相识,两人曾一内一外共同在安王身边当差。自永康十九年安王出征,只有安儿与李洪义随军,陈怀恩留在府中。之后安儿流放,细算来已有三年,二人再未碰面。/p
三年未见,再见时二人都容貌已改,身份已换。一位是流徙罪人,一位是宫内总管太监。/p
安儿看着身穿三品内侍官服的陈怀恩,惊疑不定。要知道陈公公以前是安王府的掌事太监,现在居然能入内侍省,那就意味着——安王为帝?/p
陈公公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见安儿一副吃惊的表情,便明白他已经猜到了。故而直说道:“王爷是去年年末登基的,今年是泰安元年。”/p
“泰安?”安儿喃喃重复道。/p
他还记得那年初入王府,安王得知他名字中有个“安”字时,颇有深意的问道:“刘安?是安分守己的‘安’,还是随遇而安的‘安’?”/p
这两个词中的“安”明明是同一个字,为何安王会有此一问?当时十二岁的他眼珠转了转,机灵的回道:“是国泰民安的‘安’。”/p
就这样,他与安王结缘,皆因一个“安”字,如今定的年号偏生是“泰安”二字,这让安儿既惶恐,又感动。/p
“王爷刚登基,便大赦天下,派老奴来黔州接你。”陈公公传达安王的话,“王爷问你是想回长安,还是?”/p
“我哪有脸去见王爷?”安儿自嘲道,“我想回家。”/p
“家?”陈公公不解,安儿来王府多年,从没提及过他的家人。所以他一直以为安儿是个孤儿。/p
安儿点头,“劳您送我去秦淮。我离家出走多年,也该回去了。”/p
一路上,安儿从陈公公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才知道了宫变的事。淑妃殉葬,晋王党人遭残杀,太子兵败身死……果真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p
安儿静静的听着,如今的他对死生之事看得很淡,近乎麻木。两年的流放,将他所有灵气与傲骨,悉数磨灭了。/p
对安儿的变化,陈怀恩是深有体会。一路上和他讲话,往往说了十句,安儿才回一句,往日的那股伶俐劲儿似乎消失不见。看安儿这样,陈怀恩心中也不是滋味。/p
等到了秦淮,陈怀恩才知道,原来安儿家里竟是秦淮首富,赫赫邵府。安儿抬头望向森严的大门,恍惚想起当年十二岁的自己毅然决然的离家而去,带着年少的冲劲和梦想,弃父姓,从母姓,改邵安为刘安。誓要出人头地,与邵府恩断义绝。/p
可现实如此残酷,自己不仅没能闯出一番事业来,反倒灰溜溜的回来了。/p
陈怀恩担忧的问道:“要我送你进去吗?”/p
安儿摇头,“该面对的,还是要自己面对。”/p
“你……可有话要老奴捎给王爷?”/p
安儿低头沉思良久,而后轻轻摇头,“没有。”/p
陈怀恩叹口气,与安儿拱手道别,目送着安儿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大门……/p
※※※※※/p
皇帝一句话顶臣子的千万句,立马让廷下吵吵嚷嚷的群臣噤了声。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皇帝是如此宠信邵安,连君权受到威胁都不管不顾了。/p
邵安抬头望向皇帝,正巧皇帝也向邵安这边望来,二人视线在空中碰撞交汇。邵安不由想起当年在安王府时,皇帝对他种种爱护之情。又在登基之初万事繁杂时,却还惦记着他在黔州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