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交出了有利地形,黄子睿相当满意他的一句话对我造成的威慑,解下佩剑妥帖地放于身侧后,整个人便和衣倒在床上。再抬眼瞥见我恨恨地剜视他,唇角边愈加肆意地勾勒出一弯略微上扬的弧度,眉眼含笑地消受着我的不快。
我故意侧过头看向别处,让他不得称心顺意。
他瞧着瞧着,便瞧着乏了,困顿无比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而翻过身,伸手一把扯过被子,只留与我一个凉薄的背影。不消半刻,床上便传来平稳而均匀的呼吸,此刻听在我耳中,只愈发地蛊惑睡意。
撑着越来越沉的眼皮,我徒劳地一次又一次睁大双眼,直至酸涩无比。在极度的困乏中,意识开始变得朦朦胧胧虚虚渺渺。
耳畔隐隐传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着河水拍打河道冲击声,低头细细看去,我却已踩进齐脚脖子深的河水里。
宁静的夜,月光从云层间轻轻浅浅地错漏了一地。一席素洁白裙的我心情很好地沿着河岸线徐徐漫步,每当走过小一段路,便羞涩而又略带慌张地抬眸凝望,似乎在焦急地期盼着谁的到来。走着走着小腿肚子隐约开始酸胀,我便抱起双臂恬静地坐在风里。
后来,当发现自己在地上的投影变为重影时,我欣喜若狂的跳了起来,孰料撞上的却是一张挂着冰霜暴戾而熟悉的脸。好像是迟浩的,又像是黄子睿。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正待我迎上前试图看个真切的时候,来人却将我散落在肩头的长发从脑后狠狠地一把扯过,惊惶中的我,像极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被人仰面拖曳着滑向深渊。
四面全是水,黑色的水,一圈又一圈将我围困迫我窒息。
‘跑,快跑!‘耳边传来谁善意地提醒。
在那声音的催促下,我尝试着籍着水的浮力用胳膊肘为自己向上争取了两公分的空气,而后再次没入水中,竭力一把抱住来人的右腿。于是,那人向前进发的每一步都阻力大增,终因重心不稳而一头栽入河水中,旋即松开了钳制我长发的手。
逃。没命的逃。追随着那声音响起的方向。好不容易逃脱恶灵般的水域。原本好端端的天气,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轰隆隆的雷声挟持着闪电在墨蓝色的天空中犀利地豁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兜头而泄的暴雨很快便在地上砸嚣出浩瀚飘渺的雨雾。
我茫然无措地奔跑在这风雨飘摇混沌一片的天地间,跑到哪里都是湿漉漉的,跑到哪里都在烟尘般的雨雾里。跑着跑着,声音却再也寻不见,留我独自迷失在这灰朦朦的世界。
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紊乱的心跳中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燥热,贴身的小衫湿嗒嗒地紧贴着背心。紧握着的拳头指节泛白,稳了稳心神,直至意识恢复。才慢慢放开。
我胡乱地抓过桌上的茶壶,一气灌下去大半壶。
那个梦又一点一点地从潜意识里浮现出来,甚至逼真地能让我回忆出其间所有的细节。我死命地摇了摇头,试图将梦中暗示的压抑驱逐出自己的脑袋,可这似乎真的很难做到。
头很痛,太阳穴两侧的神经突突地跳个不停,牵恸着我隐约忆起被伏案而眠的缘由,目露凶光地扫向床榻上的肇事者。意料之外的是,床榻上空空如也,唯留下凹陷下去的一个大写人形。
骄阳的光柱从窗柩缝中穿透进房间,恰恰好打上床檐。明晃晃的,宛若数根透明的金带,内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尘埃。
我微微地出了会神,自觉黄子睿地突然消失似乎使我的头痛多少有所缓解。我连忙移步窗前,试着给房间注入清新的空气。
窗柩刚被支开,市井的吆喝声、讨买讨卖声、过往马车声、喧嚣鼎沸的人声……便夹杂在一块闯了进来。许是自己被噩梦缠绕,浑然不察中竟已到了巳时,时下正是大街上一天中最热闹忙碌的时候。
见此情景,手一直没有挪开,心下正犹豫着要不要还原前一刻的清静,一曲娉娉婷婷地丝竹之音宛若仙乐从嘈杂的背景声中脱颖而出。细细聆听下,音律中竟可寻见流淌在林间清澈灵动的山泉。
我禁不住引颈眺望,隐约可见街道的一隅,人们正簇拥着一个叫卖丝竹乐器的小贩,小贩的脚前摊落着各种类型的丝竹乐器,人群中不断发出为小贩演奏出的精准音律啧啧称赞的叫好声。
我饿着肚子看了片刻,便有些乏了,正待收回目光,阳光下一道白色的身影瞿瞿晃痛了我的眼睛。颀长的身影、一袭白袍、松散地束在脑后的漆黑如鬃的长发,对某人的记忆顷刻间生动起来。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的目光不离不弃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许是亦被丝竹之音吸引,侧身挤入拥挤的人群。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拾起摊上的一件乐器却不急于试奏,而是从腰间掏出一条锦帕小心谨慎地擦拭起来,直至确信完全擦拭干净后,复才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果不其然,幼年青梅竹马的熟悉曲调中他的唇间飘逸而出,可以一百二十分地确定他便是略带洁癖又喜好丝竹之音的--丝竹空。不想多年之后,还可以这样遇到。我相信亲眼所见的他,但凭对他为人的了解,当初那般对我,必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这样想来,唇角边竟不自觉地勾勒出一抹浅笑。
于是,勾着身子探向窗外大声呼喊‘丝竹熊‘,无奈市井人声吵杂,终于让我决定放弃这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