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陈闲已经打听了个清楚，这里是一处学堂，是由一个老禀生开办，琼山县少有余裕家庭都会将孩子，送到此处开蒙，海瑞时年七岁，也正巧在其中。/p
海瑞这个孩子在城中倒也有名。/p
盖因这个孩子有一个禀生的爹，这在不大的琼山县之中已是一桩稀罕事，但更为叫人落下话柄的，乃是除了他父亲之外，一门俱是举人。/p
堂堂禀生吊车尾，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p
人便是如此，若叫他们考，他们万万考不上，但嘲笑起别人来，那是极尽辛辣之能事。/p
如今，虽然海翰已经故去，但街坊邻里对这个孩子算是看笑话，倒是要看看，这个倔头倔脑的孩子，是否能够一雪他爹的前耻。/p
虽是邻里不协，这对孤儿寡母仍旧能靠着几十亩薄田度日，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p
而且海瑞这个孩子也与大部分的孩子不大一样，这个人自小便严于律己，很少与一般的少年厮混在一处，所以每每人提起读书郎来，便都会提起海瑞。/p
不多时，门内的读书声已是渐停，一个老者穿着一身长衫已是迈步从里头走了出来，昂首阔步之姿，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公鸡。/p
陈闲并不是为此人而来，便也不上去打招呼了。/p
倒是从里头鱼贯而出了一群孩子，一些孩子磕磕绊绊，甚至还撞在了陈闲的身上。/p
陈闲笑了笑，却是不曾从这些嬉闹的孩子里寻见一个与海瑞相似的人影。/p
他迟疑了一会儿，趁着孩子还未远去，已是低沉地唤了一句：“刚峰？”/p
那群孩子全无反应，只是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陈闲，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只是被几个同伴一扯，已是急匆匆地往外头去了。/p
仿佛是半点都不想耽搁玩闹的时光。/p
“这岂不是走错了道了？”陈闲不由得苦笑道。/p
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尚显得稚嫩，却又有几分少年老成模样的话语：“这位公子，刚才可是念了‘刚峰’二字？”/p
陈闲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衣裳打了补丁，额头有几分高耸的童子，正仰着头看着他。/p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何等情绪，看样貌倒是堂堂正正，隐隐之中更是有几分气度与威势。/p
陈闲说的，确实是刚峰。/p
这是后世海瑞的自号。/p
他以刚峰先生自居，且这个称号自他少年时代起，便伴随他的一生。/p
陈闲两眼微微眯起，低声说道：“正是刚峰二字。”/p
“不知先生这二字如何解？”这少年已是换了一个称呼，眼底也有几分波动。/p
“取峰峦不折之意，刚强正直，宁折不弯。”/p
“先生高见，且受小子一拜。”那少年当真恭恭敬敬地对陈闲行了一礼。/p
陈闲大笑，而后领着少年出了巷子，与维娜三人分作前后到了附近的茶馆。/p
这里的人显然认识海瑞，已是大声招呼道：“这不是海家的公子吗？怎么有功夫来店里吃茶。”/p
那少年并不多言。/p
陈闲知晓自己是找对了人，便拉过小二要了茶碗。/p
“不知如何称呼？”/p
“小子姓海，单名一个瑞，不知先生是……”/p
陈闲拿出原本应对肖剑仁的一套说辞，搪塞了过去，那海瑞古井无波的表情，听到陈闲年纪轻轻便有了功名在身，倒也是有几分意动。/p
陈闲知道这小子三十六岁得中举人，之后屡屡落榜，便去了福建当了个教谕。/p
金榜题名，登堂入室，乃是读书人的终极理想，这在这个时代尤为明显，海瑞同样也不可免俗。/p
而陈闲看上去年纪不大，至多不过十四五岁。/p
这个年纪的秀才并非没有，比如杨廷和十二岁便得中举人，之后一飞冲天，被誉为神童。/p
但十三岁的秀才也是神童的范畴。之后若是顺利，金榜题名未尝不能。/p
所以他言谈之中，不免多了几分亲近。/p
陈闲抿了一口茶，看着面前的小子，海瑞的清廉乃是来自于他的家教与他对自己的严苛。/p
而且实际上，海瑞后面做官走的也并非是正常途径，一届举人当了一地县令，本就是升迁困难，后来连连升任，乃是因为他素有清名。/p
可以说，他是一个活在舆论旋涡之中的人。/p
这是一个极为懂得借势的主儿。/p
陈闲淡淡然地说道：“我与肖家的公子有旧，便前来探访，不过却在此地听得朗朗读书声，便进来探看一二。”/p
陈闲提到肖家之时，海瑞显然神色不愉，他父亲乃是禀生，不自觉地他便觉得自己比之这些商贾之家要高上一等。/p
他也知道，肖家有众多子女，却无一人有功名在身，本便有几分瞧不起。/p
陈看他模样，也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p
他笑着说道：“肖兄深不可测，总有一日可一飞冲天，你可别小看他了。”/p
海瑞淡淡地应了一声，显然对陈闲这个说辞，极为不服气。/p
“不知道海公子如今已是开蒙多久了？”/p
“已有一年了？”/p
陈闲点了点头，他笑着看着海瑞，旋即倒是自维娜手中取过一沓书卷，摆在了他的面前：“我与你倒是一见如故，早些去了书坊转悠，买了些开蒙的读物，本是要用作族中小子的玩意儿，若是海公子不嫌弃，便转送于你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