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儿听了,不免向黄以安多看了两眼,心道,这盐引,真是久闻大名了。
盐商运销食盐,都是向盐政衙门交纳了盐课税银,才能领取盐引,到产盐地区的灶户买盐,跟着到盐引上规定的地方去销盐。
然而广陵府的盐商之所以豪富,却并不全是因为这盐引,而是另一种东西的存在。
这种东西叫做“引窝”。广陵城中,盐商历年来积攒的财富,与这引窝有莫大的关系。盐商只有得了这种引窝,才能向盐政衙门领取盐引。而外地盐商到得两淮,想要获得这等引窝,便只能去手中拥有这等引窝的盐商手中租取,租金往往不下万两白银之巨。
因此,可想而知,这食盐行销过程之中,究竟有多少暴利。
由于这等“引窝”的存在,盐商之中,自然地分出了窝商与运商。运商尚需奔波于产盐之所与销盐的地界儿之间,然而窝商就只需要坐收巨利,一人发家,往往带同整个广陵府的各色产业,酒肆饭庄、浴室澡堂、乃至傅家所在的香粉胭脂行当,其实无一不曾多多少少因为盐商之富而得利。
傅春儿看向黄以安的眼光,便有点复杂。
要知道,黄家是两淮盐业总商,总商已经跳出了寻常盐商的层次,已经是“亦官亦商”的境界。总商往往家道殷实、资本雄厚,因此才被选为总商,负责协理盐政衙门,收缴盐课。交了盐课的盐商才会有盐引,因此总商实权颇大,是个肥差。除此之外,黄以安联姻的对象,盐运使洪家。则是朝廷下派直接管理盐政一道的长官。
看来这位黄家的嫡子,在“盐业”一途上,实在是“钱”途无量啊!
黄以安扁了扁嘴。不再理会傅春儿与纪小七,自顾自走了。
旁边纪燮就像是知道傅春儿的心思一样。看似自言自语地说:“你放心,黄家表哥是个有分寸的。”
傅春儿双眉一挑,道:“怎么说?”
这句话问出来,纪燮反而皱了眉头,想了一会儿,竟找不到什么理由在傅春儿面前维护黄以安,半晌才道:“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靠黄家表哥坚持本心了。”
傅春儿那头,原是对黄家印象不太好的。她小时候曾受到翠娘的影响,翠娘总说黄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人。而且傅家也确实曾经被黄家一个庶子欺侮过。直到后来。傅春儿与黄以安兄妹二人相处日久,印象这才慢慢正过来。只可惜她与黄以安八字不合,见面就会抬杠的。
然而仔细想想,黄家本身也并不全无可取之处。黄以安的父亲,黄韬。以至筠为字,在世人面前标榜爱竹,虽然不能说明什么,然而这般爱好吐属,却至少不会令人反感。此外黄家所结交之人。和日常相处的亲友,如靖江王朱若极,又如姻亲纪家,不仅没有大奸大恶之辈,反而有不少良善之人。
所以傅春儿对黄家的判断是,虽然偶见良莠不齐,总是还算不错,所以黄以安如果真的能够坚持本心……她晃了晃头,心道,想这许多做甚。一抬头,却见到纪燮关切的目光,正朝她这头看过来。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傅春儿笑着,作势用衣袖在脸上抹了抹。纪燮便道:“我想,等进了腊月,找个机会,让我爹娘见见你,可好?”
傅春儿乍闻此话,脸腾地一下便涨红了,这便是传说中的见父母了么?
接着她便记起,纪小七的生母,就是位黄家人,只不知道性情怎样,当日大德生堂中耀武扬威的那位嬷嬷,着实是没给傅春儿什么好印象。
纪燮也觉得此话说得有点造次,脸上也有点发红。
旁边李掌柜见两人都是一副小儿女情态,哈哈一笑,便退了下去。
良久,傅春儿才道:“又炎哥,你是不是担心出门的时间会久,让我能代为侍奉二老和打理铺子?”她知道纪小七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等想法,显是有所考虑才会这么说的。
纪燮点点头,道:“昨日又将这计划细细地想了一遍,自己也觉得一年辰光,怕是……不太够。”
傅春儿叹了口气:“我原还想与你一道去的……”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说来,纪燮心里便又是甜蜜又有些酸楚,他几乎想要张口答应,但是想到一路奔波辛苦,再加上他要去的那些穷山恶水,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半晌才柔声说:“有你在广陵城中,我才得无后顾之忧。”他也想过,若是自己不在广陵府中,万一傅家出什么事,不管是家人有疾还是生意上有事,有纪家与黄家两家在,多半能帮到傅家。
两人都一心为对方着想,故而能够步调一致。
“你实在高看我了——”傅春儿最后苦笑道,“我原是个最没有耐性的人,若是你到了时间还不回广陵城里来,我便会去寻你,将你抓回来。”
“是,得令——”纪小七笑着应道,心里暗暗发誓——春儿,绝不会令你久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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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儿满怀心事,从水绘阁回来,一进“馥园”,便觉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闹腾。
她穿过院子,走近厅上,便听见大伯娘金氏大声说话的声音。金氏从傅家的院落开始,到杨氏的衣裳头饰,几乎将傅家上上下下几乎全夸了个遍。她见到傅春儿进来,连忙站起来,拉着傅春儿的手道:“哎呀呀,这是我们春儿么?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啊!”
傅春儿眨眨眼睛,“大伯娘,有这么就没见么?我瞅着您和香儿姐可是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