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见到纪小七这番打扮,又听他这样说,已经是红了眼圈,点头道:“好,好——”,便已经哽咽说不下去了。
傅春儿的心一时也揪了起来,只默默地过来,扶住黄氏的手臂,黄氏一时没有挣开的意思。纪燮见了,眼里透着点安慰,对黄氏深深地一躬,道:“母亲,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不能亲自出去走走看看,孩儿又如何能实现胸中的夙愿?”
黄氏颤声道:“父母在,不远游……这话又是如何说的?”她说着,伸手到袖中去寻帕子,没想到傅春儿这头,已经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帕给递了过来。黄氏感激地接了过来,正要往面上拭去,谁知余嬷嬷从另一头过来,捏腔捏调地唤了一声:“夫人——”她的目光便一直在傅春儿脸上转着,跟着落在傅春儿递过来的那方帕子上,鄙夷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傅春儿肚子里暗暗生气,心道,这个老嬷嬷,连手帕子也不带个,自己讨好不了纪夫人,连别人示好也要来捣乱。看来,有这个老嬷嬷在纪夫人身边,自己随时有被黑的可能啊——
哪晓得黄氏立时就作了余嬷嬷:“怎么了,这又怎么了,都看我笑话儿似的么,连借个帕子也要说我?眼见着小七都不要娘了……”说着将帕子往脸上一捂,似乎要哭出声来。
余嬷嬷一时手足无措,黄氏是她看着长大的,自从陪房陪到纪家。黄氏从来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今日这话说的,虽然多多少少与纪小七离家之事有关,但也分明是对自己颇为不满。余嬷嬷就算再不精明,但也总是了解黄氏的个性的,晓得黄氏这般发作,怕是已经将自己忍了好一阵了。当下绝不敢再多嘴,远远地退到一边。
跟在纪燮身后的傅阳,这时候突然说了一声:“来了!”
众人被他的话语声所提醒,纷纷抬起头,往黄家码头旁边看过去。果然见一只乌篷船缓缓地驶了过来,船上立着个少年,朝这边挥着手道:“小七爷,我带着仇爷过来了!”他身边有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闻声就抬起身子,冲着纪小七一声招呼。
“纪兄弟。哟,傅姑娘、傅兄弟也在啊!”
来人正是仇小胡子,他亲自过来接纪燮。陪他一起上路,足见情谊。
乌篷船缓缓驶近,眼见便在码头靠住了。
纪夫人这会儿早就顾不上淌眼抹泪了,她这会儿睁大了眼睛。望着那缓缓驶近的乌篷船,不可置信地道:“小七,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就是坐这个……小船?”她几乎要说,这连个寻常行商的货船都不如啊!
傅春儿在旁几乎忍不住,便莞尔微笑,心道这位纪夫人是真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在人前其实也不善掩饰。她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日后相处起来,便总有些门道可循。
纪燮赧然道:“母亲,从这边的河道出去,自然是要换大船的,在长江上逆水行舟,比我当日渡江去金陵的船,还要大呢!”
“哦!”黄氏睁大眼睛,眼珠转了转,露出些许小儿女的情态,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跟着她便醒悟过来,便啐了一句,道:“侍墨,你过来,撺掇着你主子到处跑,你是不是皮痒了?”
侍墨哪里敢上岸,只嘻嘻地笑了笑,道:“夫人,我这点小能耐,实在算得了啥啊,哪能撺掇了少爷?”
“娘,您千万放心,仇大哥是我多年的好友。有他照应,孩儿一定平平安安的。”纪小七这句话一说出来,将黄氏想说的话便全堵了回去。黄氏瞅瞅儿子,知道自己是没这个能力再拦阻纪小七出行了,便往旁边傅春儿面上看了一眼。只见她含情凝睇,只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心中一动——原来这个小丫头,也是在为儿子的即将远行而感到忧愁。这正合了黄氏眼下的心境,黄氏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之感来。
眼前这个小丫头,即便穿得再寒酸,家世再平凡,人物再寻常,可是这丫头眼中,只有自己的儿子。一旦想到这里,黄氏便骄傲起来,看向傅春儿的眼光便也不同。她这边决心日后便与傅家交往试试看,毕竟是儿子看中的人。
这边傅春儿也想着同样的事情,眼见着这位纪夫人并没有那么难处,倒是她身边人难缠怕是真的。她便暗下决心,打算以后初一十五都上门向这位夫人问安,并且多催着自己的母亲上纪家走动走动。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来往得多了,熟了,不必要的隔阂便会少些。这嬷嬷那婆子给自己上眼药的话,也能尽早发觉想对策。
那边纪燮就上前拉着母亲的手,笑嘻嘻地对母亲说:“我每到一处市镇,都会给家中捎信,回头叫春儿念给您听。”黄氏眼神并不太好,却是看书念小字吃力的那种,因此近几年看书写字也少,也做不得女红。因此纪燮这话说来,黄氏只觉得儿子还是个贴心的。当下用帕子抹了抹眼睛,转头对侍墨道:“侍墨,你路上可尽着些心,好生看顾着小七爷,回来重重有赏,若是有什么差池,仔细你的皮——”
侍墨与纪燮闻言大喜,黄氏这么说,算是终于松口,答应了放纪燮出行了。纪燮当下与侍墨一道,一个在岸上,一个在舟中,两人朝黄氏磕了三个头,纪燮这才往船上过去了。那小小的乌篷船,便从黄家院子背后的小码头慢悠悠地出发,到了徐凝门外,便会换了大船,由广陵出发,溯江而上。
眼下广陵城中还是冬令的景象,只是黄家这里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