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乌糟糟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局啊!傅春儿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不消几日便就了了——”袁时突然在傅春儿背后说。
傅春儿吓了一大跳。幸亏她面对着园里的水塘,若是她背对着这里,只怕会吓得往后退上几步,掉到水池里去。
回身再看那人,傅春儿暗暗心惊。袁时此刻早已从石桌旁边起来。正慢悠悠地起身,背着手,望着楠木厅上那“片石山房”四字牌匾,手指一动一动,似乎正在临摹老王爷朱若极的笔意。
“你是说,这件事情,不消几日,就会了了?”傅春儿重复了一遍袁时的话。
袁时点头,同时转过身来。傅春儿倒抽一口冷气,此时的袁时,竟是一副贵介公子的打扮,头发用金冠束起,一丝不乱,面如冠玉,长眉入鬓,双目炯炯有神,直盯着自己的面孔,这哪里是刚刚那个“惟爱日高眠”的慵懒之人的样子。她虽然一向晓得此人神通百变,但是冷不丁见到刚才那个睡眼惺忪,邋里邋遢的懒汉,变成了眼前这副无比高冷的样子,眼底像是能冻出冰来,傅春儿还是稍稍哆嗦了那么一下半下。
“是的,没几日就有刘大志那头的消息传出来。”袁时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惹得广陵府出面之后,刘大志会有什么把柄叫广陵府抓住,跟着刘家会被查——那兰儿……我大堂姐那头的事情,就会无人再理会,或者我大伯家,可以正好借此由头,让大堂姐与刘家和离?”
“虽然你所知不全,但是能猜到这些,丫头,算你聪明!”袁时嘴角露出些些笑容。
“所以这回刘家寻了人将我家婢女劫去,就算不是你一手促成的,总也是你推波助澜,一手促成的,是也不是?”傅春儿颤声问道,心里想,若非阴差阳错自己叫了素馨过去,这遭殃之人,便是她傅春儿自己啊!
其实如果是傅春儿自己摊上此事,她怕是先会想尽各种办法,千方百计逃出来,若是最后只能落到束手等着姚十力来救,她多半也会自叹倒霉。然而这回替她倒霉的是别人,却令傅春儿心中对素馨生出亏欠来。她曾经经历起伏,自己的事情尚且能平静面对,但是一旦欠了别人情分,这等感觉实在是不好——这会儿傅春儿心里已经是有个小人儿在暴走了。
“如果你一定要将这件事归功在我头上, 我自也不会推辞。”袁时现在说话的口气,与他这身装束非常相称,傲气得紧,仿佛他这些事情做来,竟是在与傅家施舍一般。
“好,那我也只好谢谢你——”傅春儿衣袖都在轻轻地颤抖,“我们这等寻常小民,在你袁大公子、袁讼棍、袁大圣僧面前。不过如蝼蚁一般罢了。我家的婢女,昨日落水,身子怕是有极大亏损。况且昨日若是没有将她及时救出来,留待今日。名节便被毁了。”她顿了顿,加重了口气道:“我想不通的便是,这一件事情,闹到今日这般田地,你究竟图个什么,难道寻常人家的苦痛。在你眼里,就是一出大戏,供你嬉笑娱乐的吗?”
袁时的双目之中,仿佛有火焰霍地一声腾起来。
傅春儿登时心驰神摇,仿佛见到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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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是两淮盐田,一片一片盐田中正析出大朵大朵的白色。这样的白色运到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其价可以翻上成千上万倍。盐田间有无数劳力在辛苦劳作,只要他们的动作稍有迟缓,便有盐场的监工长鞭一甩,“啪”的一声声。一道道血痕便落在那些劳工的背上,鞭上沾着盐水,受鞭之人尚且不能呼痛,只能痛苦无比地发出一声丝丝的吸气声。
接着傅春儿又恍惚见到了熬制炼盐的盐场,那里看似更为可怖,巨大的盐炉中腾起火焰。旁边扯着风炉的劳工,站在炉边不断搅动的劳工,都是赤着上身,依旧汗如雨下,不劳作满十二个时辰,不得换班,有些人连轴转了许久,直接往地上一扑就没了气息。监工便着人将尸首拖出去,其余劳工,好似便稍稍清醒一些。默然地看着曾经与自己同吃同住同劳作的朋友,就这样在眼前消失。
最后却是两淮之间的贫户,一名包着头的农妇,将手中一碗米糊一样的东西,递给卧在榻上的老人家。说:“娘啊,多少吃一点,等大牛从盐田回来,就有钱可以买盐了——”榻上的老人却连碗都托不住,口亦难开,只含含糊糊地道着:“咸、咸一点、咸……”
傅春儿面上一时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相比之下,广陵城中的百姓,似乎生活在天堂之中一般,便即是她傅家这样的小康之家相比之下,日子过得也安稳优渥的多,更不用提那些挥金如土的盐商了。
对面的袁时,缓缓合上双眼,傅春儿眼前的幻想这才消失,她却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袁时此刻,已经解开腰带,将束着的外袍轻轻往后褪去,露出上半身的肌肤来。袁时身材高大健硕,而他的肤色原本白皙,可是他胸前的肌肤上,却横七竖八地布着一道又一道褐色的鞭痕来。从胸前,一直蔓延到颈前、臂上,连他的小臂上,都满满地布着伤痕,甚是可怖。
袁时慢慢转过身子,傅春儿一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袁时背上的伤痕更甚,一道一道,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完好的一块皮肤,还有一些,竟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