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面上便现出一点幽怨的神色。
“春儿,实在是抱歉——叫你为我担忧,”纪燮此时在灯下端详傅春儿,终于说,“你也瘦多了!”
“……”傅春儿别过头去,这些日子里的担惊受怕,幽思绝望,她都经历过了,又岂是区区“担忧”二字,就能概括得了的。
纪燮原是个聪明人,此时见到傅春儿别过头去,便知道她觉得委屈了,当下淡淡地转过话头,慢慢地说起他在蜀中经历的事情来。
他只从在川东的事情还是说起,从那时候起,纪燮便再也没有在家书上提及一点他自己的事情,想必种种经历,傅春儿还不知道。
“……那日在巴东的一个镇子外头,我与侍墨两人遇到了官兵,被诬为白巾军的反贼,有理也说不清,于是侍墨便护着我逃……我们两个,最后就躲在一处沼泽里,躲到追兵实在是近了。侍墨就……就换了我的衣衫,去将那些官兵引开……”
随着纪燮的诉说,傅春儿仿佛见到了当时惊心动魄的险状。
“我那晚一夜都窝在沼泽里的,满心都在自悔,我自己身蹈险地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一起将侍墨给带了来,他最是无辜,他完全是为了护我啊!”纪燮说着说着,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我躲在沼泽里想了一夜,满心想着去将侍墨找回来。第二日我从沼泽里爬出来,勉强找到了一户人家,肯给我换上一件干衣裳的。我身无长物,只有怀里还揣着用油纸包的一张路引和给你写了一半的信札。于是我问了去巴东府的路,在那里做把总的一位军官,也是广陵府人士,以前还受过我家老祖的恩惠。我想托他去寻一寻侍墨。”
“谁知我走两日一夜,到了巴东府的城门下,见到……见到官兵们正挂了所谓反贼的首级,在城门口示众。我一眼就认出了侍墨的首级,他一直到死,还怒睁着双眼,张大了嘴,仿佛在说,他不是一个反贼。可是我却见到侍墨头上还包裹着白巾军用来裹头的白色毛巾,我晓得是那些天杀的官军,在侍墨死后才给他戴上的,就像他们强加给了侍墨反贼的罪名一样容易……”
傅春儿此时望着窗外,早已泪流满面。
“侍墨——”
她终于能够感受到纪燮刚刚谈起侍墨的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既痛且悔,既愧且恨。
早先放在纪燮房里的那盏灯,突然“噗”的一声便熄了,两盏灯登时只剩了一盏。
窗外好歹还有些浮光,只不晓得能撑过什么时候去。
而面前的一盏清茶,也随着日光继续黯淡下去,而渐渐地放凉了,一缕热气都透不出来。
良久,院子外头终于有了些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