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纪家二爷已经从别院这里赶回广陵城,纪家原有很多庶务要处理,纪家二爷走不开,只好将夫人留在别院这边,照顾儿子。
本来易大夫也打算早些回广陵的,可是因为纪燮病情反复,纪家老祖出言挽留,易大夫最终还是答应留了下来。
晚间,傅春儿心中存了事情,辗转难眠了好久,才渐渐睡去。睡梦之中,她突然听见初到此地的时候,曾经听见过的那管竹笛,突然又在窗外响了一两声。
傅春儿惊坐起来,翻身下床,将外头的衣裳系好,推门出去。
别院里很是安静,傅春儿又是独居一个小小的院落,刚才那竹笛之声,似乎并没有惊动任何一人。只傅春儿一人轻轻推开房门,见到一人端坐在墙头,手中持着竹笛,却不吹奏,只抬头遥遥地望着天边升起的一轮明月。
那是一轮下弦月,这日正是二十三。
墙头上那人,身穿一身月白色的深衣,头发散漫地披散在脑后,深蓝色的天幕之下,正映出他侧脸英挺的轮廓。
傅春儿不用那人转回头来,便晓得,这必是袁时无疑。
“袁相公——”她低声招呼,又不愿惊动了别院之中的旁人。
袁时回过头来——这该是袁时的本相了吧,与其形容他面如冠玉,倒不如说他整个人都如美玉一般,质硬且坚,抑而不挠,令人见之难忘。他手持一管竹笛,轻轻一纵,悠悠地落在院中,看向傅春儿。他只见这小姑娘身形瘦削,怯生生地立在院儿里,身上衣物穿得一丝不苟,但是头发却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此时风鬟雾鬓。几缕额发垂着,倒是生生显出几分娇俏。
“袁相公,这难道是,你家的别院?”傅春儿早就暗中起疑。此处叫做袁家村,当初纪家大爷说寻至这里的蜂场,是通过了花园巷那头靖江老王爷的关系,而靖江老王爷能够寻到位于广陵府周边的蜂场……直到袁时夜半时分出现在这里,她终于确认,这必是袁时出手相帮无疑了。因此当日纪家才能这么快寻到蜂场。
“是我家的别院,而你住的这个小院子,原来是我家小妹所居的院落。很多年以前,我们一大家子,随了爹娘祖父。过来别院小住,赏春景,摘海棠,偷取蜂蜜,享受这世外桃源的惬意与闲适……”袁时的嗓音低沉。一时说起小时候的营生来,他的目光怔怔地定在傅春儿面上,一时间似乎痴了。
傅春儿不敢问袁时,他那位小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命运。自从她见识过袁时满身的伤痕,又窥破他满心的血泪之后,她可以想象。或是说,她不敢想象,当初袁氏一族,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苦难——
“小妹——”袁时像是梦呓一般,低声唤道,声音里有一丝痛惜。
“袁相公——”傅春儿不合时宜的称呼一时将袁时从痴意之中惊了醒过来。他两道温柔的目光登时僵住了,一时便硬生生地往下敛,口中却问道:“你在这别院,住得还惯么?”
傅春儿点头,应了一声。“极好!”
“这袁家村原是个极好的地界儿,我一早就在想,若是我袁氏一族,当初没有选择去广陵城闯荡,如果我家父祖,没有一时得罪那许多势力,是不是我袁家,依旧在这里,守着一小爿院落,耕读传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说到这里,闭目沉思,似乎真的在设想,如果当初可以重行选择,袁家可以从头来过,这日子是不是会不同。
而傅春儿却不这样想。
她固然同情袁时,但是,如果,此时再说如果,又有什么用呢?袁家人应是大多都不在了,眼下该想的,是活着的人应该怎样将日子过好才是啊!
袁时重行睁开双眼,眼中似乎透出一片精光。他突然说,“你还没有在这里附近走走看看过吧!我带你去。”
不等傅春儿出言答应,袁时已经上前,猿臂轻舒,登时托住了傅春儿的腰,轻轻一带,傅春儿觉得身子一动,两人已经在墙头之上。袁时的眉眼似乎尽在咫尺,傅春儿吃了一惊,正欲推拒之际,袁时已经说道:“小心——”
她慢了一时,身子便已经在空中。
——如何叫做御空而行,这便是了。
傅春儿两世为人,从未体会过这样的行进,夜风在她耳廓之际呼呼地往后刮,耳中听着两人的衣带在夜空之中猎猎作响。她脚不沾地,全凭袁时托着她的后腰。而袁时自己,却是大步流星地急速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前行。他时不时朝着满脸惊愕的傅春儿面上看去,眼中却透着几许柔意。
袁时奔得极快,两人转眼之间就已经奔到了小山的山尖上。那里是一片海棠树林,海棠花在月下开得正好,花香也似乎更加浓郁。
袁时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停下来。那山石在山尖上,微微高出一截,然而石上却甚是平整光滑,而且刚刚够两人并肩坐立。从那片石上,刚好可以窥见袁家村的全貌。
山风便一时静了,袁时牵着傅春儿的手立在石山,指点给她看,哪里是村口,哪里是村尾,哪里是一片浅浅的河滩,夏日的时候,在那里捕鱼抓虾,再好不过,而哪里又藏着蜂场的蜂箱,随意过去,是要被蛰的……傅春儿听着,如同做梦一样,只是,写就这梦境的人,兀自沉醉,不愿从这美极了的梦境之中醒过来。
袁家村一时安睡着,家家都早已熄了灯火,只月光皎皎地照着。
袁时忍不住,一时又问了一声:“小妹,你还记得么?”他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