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归你!”他的音量再度提高,还带有一种类似被掐住脖子的歌剧男演员的可笑腔调。“裤子也是!”/p
这事他倒记得清楚。“裤子也是,我记得。那就收工吧。”我把玻璃罐收好,提着马灯走上台阶,威尔跟在后面,手中的捕虫网呼呼地胡乱挥舞。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保姆。因为我的计策,威尔逃过了多少次毒打?也许只有他家的擀面杖说得清。/p
我带着威尔进屋,为了不把地板弄脏,我只能暂时忍受他的臭脚。上二楼之前,我往客厅看了一眼,衣帽架上挂着父亲的黑西装,还有一件蓝色的牛仔布夹克。父亲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男人一起坐在客厅,低声地交谈着什么。恍然间我还以为是威尔的父亲来找他了。但那男人长着褐色的头发,身体异常健硕,肤色黝黑,与柯林·沃克那灌满了酒精和烟草的肥胖身躯相去甚远。/p
威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二楼,浴室的门被他碰得砰砰直响。我贴着墙壁倾听父亲与那人的对话。偷听对我来说不算陌生,却也绝不常见,我的注意力被未知的事物所吸引,完全是出于巧合。有时是起夜经过父亲书房,有时是在下午茶时间路过阳台,那些时候的空气似乎在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向我传达重要的信息,声音中有着异样的律动。描写战争英雄的故事书里,英勇的帝国特工总能在关键时刻听到塔伯斯军官的作战计划,接着将计就计,巧妙地设下埋伏,将敌人一网打尽。也许正是这种及时抓住关键的天赋在故事中发挥了比机关枪更重要的作用。我屏住呼吸,等待着珍贵的情报传入我的耳朵。/p
他们的对话似乎已进行到了相当热烈的程度。我首先听到的是父亲舒缓而渐弱的尾音,如同交响乐进入高潮前落下的最后一段旋律。那男人紧跟着开口了,他的声音浑厚中带着些许嘶哑,这样的音质,放在语调抑扬顿挫的大学教授身上可能会更合适。我看不到他的动作,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慌乱的意味。沙发也一直嘎吱嘎吱地响。他在讲述的同时,恐怕配合了许多不必要的肢体语言,是与父亲精心打造的古典风格客厅十分不相配的说话方式。从墙角望过去,可以看到那件深蓝牛仔布夹克上干涸的黑色油污。我于是断定他是小镇上的工人。/p
“我真的看到那颗炮弹,就落在边境那个方向!在那边的一座山上!还有爆炸……塔伯斯人打过来了!”他用快得几乎听不清的语速说道,“怎么办?福勒先生?我不想……不想……”/p
他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默,父亲也没有立刻接话。我这才有机会仔细品味他刚才说的话。战争在边境爆发了,有炮弹落在了小镇附近的山上。不祥的浓烟从烧焦的林木之中缓缓升起。/p
不一定是炮弹。父亲说。我没有接到塔伯斯人突破边境的消息。/p
“但边境已经开打了!您看过今天的报纸了吧?”男人继续说道,“难道我们又要迁徙吗?”/p
我不想迁徙。但如果有必要,我会的。/p
我也不想。我在心里默念道。/p
“也就是说,您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男人的语速奇异地放慢了,仿佛被注入了强效的镇静剂。屋内的光线恰到好处地柔和,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p
通知所有人,做好准备。/p
父亲奏响了最后的音符。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蕴含着令人镇静的魔力。在这座小镇上,无论是什么地方,只要他愿意开口,那里就是他的主场。一如我的祖辈在漫长的迁徙中所做的那样,是凝聚人们前进信念的主心骨和领头羊。他们具有精准的判断力和出色的领导能力,即使走过泥泞的荒野也如同漫步于博物馆陈列室般游刃有余。诡谲的边境交响曲第四乐章宣告落幕。大局已定。/p
“安德鲁!快上来!”威尔那破锣般的嗓音从楼上传来。我迷迷糊糊地踏上楼梯,向二楼走去。浴室的门后亮着灯光,马赛克玻璃上映着模糊的肥胖身影,哗哗的水声不知为何令我感到十分厌烦。/p
那头肥猪正在用我的浴室洗澡。他身上有后院走廊下肮脏的泥土,还流淌着出身低劣的下等人的油汗。我突然想把他拖出来痛打一顿,就像他母亲对他做的那样。但是我做不到,哪怕给我一根擀面杖也不行。/p
浴室外的柜子上放着洗衣篮,威尔的t恤和运动裤都放在里面,揉成皱巴巴的一团。运动裤里面还绞着一条被汗水浸透的咖啡色四角裤。他竟然把内裤连着裤子一起脱下来。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胸口有沉重的窒息感。战争就要开始了。/p
我一面用衣架分开那团衣物,一面在脑子里反复回想刚刚听到的对话。不,应该说,这并非是我自主的活动,而是那些声音不受控制地在我的脑海中循环播放。威尔应该还不知道边境的战事。要是他知道了,他会有什么反应?好哇!安德鲁,我要把塔伯斯杂种打得满地找牙(也许比这更粗俗些,但我想象不出来)!战争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塑料士兵相互碰撞的游戏,只要像故事书里的英雄那样横冲直撞就可以轻易取胜。白痴。/p
他的内裤裆部有一小片块状的白色印记。我捏住衣架的边缘,把内裤挑得远远的。十三岁的少年睡觉时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我多少也